朱忠慧

瓦房村的初春是暖和的，下午的阳光斜照着瓦房的大地，泻在绿油油的麦苗上，闪着粼粼的波光。蓝天碧野，别有一番风韵，更显春的妩媚，虽无花团锦簇、蜂飞蝶舞，但谁又会不认为这已是春满人间了吗？

“好趁春晴连夜赏”，这是南宋著名的豪放派词人辛弃疾感慨于“桃李风前多妩媚”而劝人踏春的句子，他自号稼轩，足见他对田园农家的深厚感情。辛弃疾一生以恢复中原为志，但现实是残酷的，他虽有出色的才干、高尚的人格，却难以在那个时候的官场立足和回旋，一生频繁赋闲农村。庆元二年（1196）夏，也就是他57岁的时候，辛弃疾举家移居乡间，过起了游山逛水、饮酒赋诗、闲云野鹤的村居生活。田园生活的恬静和村民品格的质朴使辛弃疾深为所动，灵感翻飞而歌之，写下了大量描写农村四时风光、世情民俗和园林风物、遣兴抒怀的诗词。他的许多描述乡村风光和农人生活的作品，是那样的朴素清丽而生机盎然，如“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东家娶妇，西家归女，灯火门前笑语。酿成千顷稻花香，夜夜费、一天风露”“着意寻春懒便回。何如信步两三杯。山才好处行还倦，诗未成时雨早催”“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等等，都写得精妙绝伦，于简朴素描中尽显爽利老到，是很多有才情的文人骚客很难达到的境界。辛弃疾总是以炽热的感情与崇高的理想来拥抱人生，他的作品既表现了他对祖国大好河山的一往情深，又更多地表现出了他英雄的豪情与英雄的末路。

我非常喜欢辛弃疾的文章，常常引吭高歌而引以为师。在这春光如潮的时候，我自然要以他的“好趁春晴连夜赏”为号令，行走于瓦房的旷野之中，在明丽的蓝天下感受瓦房充满着诗情和画意的春天。

我沿着瓦房刚铺好的柏油路，迎着西去的太阳，在瓦房的沃野间信步而行。路两边的麦子长得真好，它们以崭新的生机和活力，预兆着几个月后的丰收。许是还不是施肥的时候，田野里几乎看不到劳动的人们。

然而，在这大好的春光里，田野里竟少有劳动的人们，不禁疑惑他们的村庄真的凋敝破落了吗？他们的后代离乡背井舍命于他乡吗？

但瓦房村总有奋斗者在！

我西行了一段很长的路，绕过张楼自然村继续西行。我看到了那几十栋大棚，如泛舟于海面的点点白帆，在绚丽的夕阳下闪着金光，更如矗立在碧水围绕的一座孤岛的灯塔，引领着我走近，走近，再走近。在大棚的深处，我看到了一个抡着铁耙子正在劳动的人，他那劳动的身影在绚烂的夕阳下，宛如一尊雕像，在妩媚的春光里透露着坚毅和顽强！

我大步向他走过去，主动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应声停下了劳动，转过身来直起腰板，这时我发现，他和我一样，都是个很瘦的人，个子也和我差不多，甚至还略微比我高一点。

我明知故问地说：“你在干活啊！”

“是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

“这些大棚都是你的吗？”我引导式地问他。

“不都是我的，还有其他一个人家的。我有二十多栋。”他满脸诚实地回答我。他没有贪占人家的功劳，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的就说不是的。

我伸头仔细瞄了瞄一个大棚的长度，估摸这一个大棚有两亩地的样子，就自信地对他说：“你这一个大棚差不多有两亩地，二十多棚就将近四五十亩地。瓦房这边都是种的带叶菜，你也是种的带叶菜吧？”

他微微笑着说：“你好像不是瓦房村的人，我没有见过你，你也不像种地的，但听起来你对种地很懂行。”

我告诉他我是瓦房村工作队的，姓朱，去年六月份来的。我说既然来到农村，总要对农村的事情有点了解，不然的话老百姓也不认可我们。

我问他一年下来这二十多栋大棚能赚多少钱，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我。

我说：“大棚种菜一年大概可以种六七茬，去掉淹的遭灾的和太便宜的，一年下来应该可以落三四茬，保底的收入，一个大棚可以净赚一万多块钱，二十多栋估计应该可以赚到二十五万到三十万，这是最保底的算法。你说是不是？”

“反正是比出去在外打工好。”他没有正面肯定我的分析，但他的话道出了全瓦房村都知道的秘密。

太阳更西斜了，大棚间震荡着我们的笑声和说话声。随着微风的吹拂，我的话越来越多了，他的话也越来越多了。

我问他今年有多大了，有几个孩子，他爽快地告诉我，他今年五十一了，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都住市里，最小的是儿子，现在郑州上大学。我问他大几了，读什么专业，他说今年大四了，具体读什么专业自己不清楚。

我说，你把这二十几棚菜种好，直接影响到你对孩子的培养。谁肯出力，肯吃苦，肯流汗，子女就能娶得好，嫁得好。天天盯着那点低保钱，动不动就到村里去找去闹，对于一个家庭总不是个出路，总不是个办法。我刚从村部一路走过来，没有看到有几个人在地里干活，而你却在干。人勤地不懒，你是村里很多人应该学习的榜样！

他听了我的话，受宠若惊地连连说：“我哪是村里种大棚种得好的，旁边这一家种得更多，菜也种得好，我得向人家学习。话又说回来，天上掉不下馅饼，要想让老婆孩子不受屈，体体面面，自己就得勤快点，指望吃低保，我们连想都没有想过，出自己的力，流自己的汗，挣自己的钱，这是正道。怕吃苦，怕受累，就别羡慕人家过好生活。我现在五十刚出头，正是种地的年龄，哪能偷懒闲快，肯定要起早贪黑抓紧干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忽然生起一种庄严和崇敬的感觉。我深深地望着他，这个手上、鞋上和衣服上沾着泥土的中年农民，这个虽然看起来清瘦却坚毅自信的人，我从他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乡村振兴中新时代农民奋发前行的群雕，他身上蕴含的精神不正是我们帮扶工作队苦苦寻找的吗？他不就是这美丽的春光里最可尊敬的奋斗者吗？他不正以他的勤劳抒写着属于他自己、也属于他的家人、更属于整个瓦房村的灿烂未来吗？

瓦房村的春天，充满了诗情，充满了画意！春天的瓦房村的主人永远属于他——我眼前的这位五十多岁的农民。临别的时候，我问他贵姓，他告诉我他姓贾，是瓦房村贾庄自然村的。我会永远记住他的名字，连同他劳动的身影和自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