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绪谦
初冬的一天，我跟着父亲赶了个早市。在一家专卖牛肉汤的餐馆里，父亲要了两碗牛肉汤和几个大馍，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饱喝足后，感觉身上热乎乎的，父亲给我整了整衣扣，便带着我径直来到了牛行。
这个牛行位于街道东面一片树林里，这是几个牛行人选定的位置，因为这里地势开阔，热天浓荫蔽日、气候凉爽，树木易于打结拴牛。此时，这里已经拴满了牲口，有膘肥体壮的牤牛，有活蹦乱跳的牛犊，有体型干瘪的老牛，还有少量的骡马。父亲本来想买一头青壮母牛，怎奈资金不足，只能选择一个低价位的老牛。可老牛属于“夕阳”型的，耕作能力和产崽能力均呈下降趋势，父亲不是不知道老牛的劣势，但手里的资金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父亲在牛行里转来转去，几乎每个老牛都审视了一遍，但没有一头入眼的。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忽然一位70多岁的老人跟父亲搭起了茬：“你是想买牛的吗？”父亲冲他笑了笑，点点头。“我家的这头牛你看看可能要？这牛老是老了点，但活路好，一年还能产一个牛犊。我也不舍得卖，只是我和老伴年纪大了，喂不动了，才出手的。”老人家用虔诚的目光盯着父亲。父亲端详着老牛，一时沉默不语。我也在打量着这头老牛，它静静地站在那儿，眯着眼睛，嘴角有节奏地咀嚼反刍着，体型干瘦，尾骨刀削似的隆起。父亲显然没有看好这头老牛，向老人家说了声抱歉，摇摇头走开了。
不一会儿，一个屠夫和几个牛行人围住了老人和老牛。一番讨价还价后，似乎要成交了，老人对价格无异议，只是觉得老牛在自家累死累活那么多年，突然卖给人宰杀心有不舍，所以迟迟没有松口，说是再等等。这时候，父亲不经意间又从老人的身边经过，老人一把拦住了父亲，悄声说：“大兄弟，这牛你买回去喂吧，我比刚刚讲好的价格便宜100元。”望着老人近似祈求的目光，父亲被打动了，终于成交了，但没有少给老人一分钱。老人家把牛绳递给我父亲的时候，我看到老牛在他的手上舔了又舔，仿佛作最后的告别，此刻，老人的眼里有泪滴溢出。
我牵着牛绳走在前面，老牛顺从地跟着我们回了家。
老牛吃口好，不管是麦秸，还是其他草类都能埋头吃饱肚子。为了抓膘，父亲给老牛添加了棉饼等精饲料，一个冬天下来，老牛的膘情明显好转，毛色鲜亮，精神头也足了。
春回大地，冰融雪化。又到了春耕时节，父亲牵来叔叔家的牤牛与我家的老牛配对，拉犁耕田。真是应了那句话“老牛明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也许是劳动的本能，也许是回报主人的厚待，老牛不遗余力地拉着犁铧，在田野里奔突，深一脚、浅一脚地负重前行，而且能够按照父亲的口令，直线行走、停顿和自主转角，按父亲的话说，这老牛一身的好活。
那一年，父亲要把种田的接力棒传给我，让我学着使牛犁地。当时土壤有些板结，增加了翻耕的难度，老牛吃力地拉着犁铧，缓慢前行。我以为老牛是在偷懒，就高高地扬起长鞭，抽打在老牛的身上，老牛一声不吭地忍受着，弓着腰，挑战着自己的极限，保持着全部力量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这个时候，父亲赶集回来，到地里观察我的使役耕地情况，突然，父亲把我叫停下来，指着老牛身上的鞭痕，厉声问道：“混小子，你怎么把牛抽成这个样子？你知道这地犁起来有多吃力吗？”我自知理屈，愧疚地低下头。父亲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告知我说，老牛为咱家立下了汗马功劳，说啥也不能这样粗暴地对待它呀！
晚上，我给老牛添加了足量的精饲料，让它美美地吃了顿大餐。从此，我再也没有对老牛动过鞭子，它是无声的劳动者，它应该得到应有的善待。
光阴荏苒，一晃多年过去了，老牛成了财富的象征，它不仅承担着繁重的劳务，在我们家的责任田里默默耕耘，收获着五谷丰登，而且生儿育女，先后产下5头小牛，原先牛槽上只拴着老牛自个，显得孤零零的，短短几年时间，老牛身边添丁进口，变成一大家子了。我们犁地，再也不用寻找搭配组合了，老牛带着它的牤牛儿子就能并驾齐驱，在田野里大显身手。最初的时候，小牤牛力气不全，老牛心疼小牛，常常累得浑身是汗，大口喘息，它宁可自己多出力，也要让小牛轻松些，这也许就是真正的舐犊之情吧。
我们家人口多，负担重，几年前连一头像样的耕牛都买不起，好在这头老牛给我们家带来了好运气，让我们家“兵强马壮”，再也不用为种地发愁了，而且经济条件也得到大幅提升，先后出售2头小牛，在村里首批建起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
老牛一天天衰老，使役能力断崖式下降。有牛行人找上门来，劝我父亲说，这老牛已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还是卖了吧！父亲深知老牛是我们家的“功臣”，说什么也舍不得卖掉，就继续养了下来。神奇的是，老牛后来又陆续产下了2头牛犊，其中1头牛犊演绎了一段“借鸡下蛋”的佳话。原来，本村王毛友家境贫寒，无力置办耕牛。父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为了缓解王毛友家的困境，就把那头小母牛借给他家喂养，生产的牛犊无偿归王毛友所有。就这样，帮助他家零成本拥有了一对耕牛。父亲把另一头小牛养大，换成钞票后，考虑着农业生产再上一个新台阶，就购置了一台手扶拖拉机，从此开辟了农业生产的新天地。
岁月已经远去，打开记忆的闸门，我仿佛看到那头老牛依旧在田野里耕耘，身后留下一串串坚实的足迹……
《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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