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运贵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五年了,我时常思念我的母亲。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的百年诞辰,随着日期临近,我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与日俱增,情感像潮水般汹涌澎湃,常常令我不能自已。脑海中不断浮现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母亲瘦弱的体形、忙碌的身影、和善的面容、温暖的笑容,总在我脑海中闪现,仿佛与母亲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近在昨天,没有真的离开我们。
1922年深秋,母亲降生在一个普通的人家,像所有疼爱孩子的父母一样,粗通文墨的外公,给他的爱女起名庆兰,希望母亲今后的人生鲜花般灿烂、兰花般高洁珍贵,寄寓一个父亲对女儿一生美好的期许。
但造化弄人,母亲的一生并没有像高雅的兰花一样,过上安宁、富足、令人艳羡的美好生活,相反,母亲的一生几乎尝尽了人间的所有辛酸,坎坷伴随了母亲一生。
母亲瘦弱的身躯,一生都没摆脱病痛的戕害。缠脚的陋习让母亲从幼年就失去了健康的双脚,也几乎剥夺了她的劳动能力,这让母亲后来的人生比常人付出更多的艰辛。从幼年起,各种疾病接踵而至,降临到母亲的身上,几乎纠缠母亲的一生。
在母亲的一生中,无数次直面悲欢离合,在她不该面对的年纪,一次次承受生离死别、骨肉分离的不堪承受之痛。
母亲还没成年时,外公外婆因性格不合离异。外婆丢下一双年幼儿女,远走他乡。母亲三十多岁光景,疼爱她的父亲、相依为命唯一的弟弟相继离开人世。母亲迈入知天命之年不久,她一向十分倚重的丈夫,我们敬爱的父亲过早舍她而去,把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人世间。
母亲与父亲1951年结合。 和生活在那个时代千千万万普通劳动妇女一样,母亲的一生是平凡的,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没有过上富足的生活,更没有发光出彩的灿烂舞台。但母亲的人生自有别样的精彩,虽然没有兰花般娇艳高贵的外表,但母亲配得上兰花的高洁,在我的心中,母亲是伟大的。
母亲31岁才生下我的大姐,此后先后孕育过七个子女,除了我的二姐出生时不幸夭折了,我们其他六个兄弟姐妹在父母的庇护下,都健康地活了下来。一个家庭养育六个孩子,很难想象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医疗水平十分落后的年代,病弱的母亲到底用什么力量保护我们健康地长大?直到今天我才渐渐明白,在外表瘦弱的母亲身上,蕴藏着巨大的母爱能量,她是用自己的生命护佑着我们,用博大的母爱温暖着我们。
在我的心中,母亲几乎是善良的化身,记忆中的母亲说话轻声细语,走路轻手轻脚,面容和蔼慈祥,对人真诚友善。
母亲脾气好,我从没有见过母亲与邻里亲戚闹过矛盾。母亲很少责骂自己的孩子,哪怕我们做了错事,母亲也总是用温情的方式对待我们,很少责骂和惩罚。
母亲一生勤劳俭朴,母亲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她操持家务永不停歇的身影。清晨一家人起得最早的常常是母亲,扫地、做饭、喂养家禽家畜、到菜园地里侍弄蔬菜,浆洗一大家人的衣服,每天母亲都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夜晚睡得最晚的也总是母亲,常常一家人都已沉沉进入梦乡,母亲一个人还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全家老小缝补衣裳、纺纱织布,缝衣做鞋,为了照顾好一家人的温饱冷暖,母亲常常熬红了双眼,很晚才能休息。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怎么让一大家子人维持最低的温饱水平,是个不小的难题,精打细算、周密安排、克己为人、细水长流,母亲用尽浑身解数,把节俭的本领发挥到极致。今天回头想想,一家八口人能够平安度过那个贫穷的年代,母亲可谓厥功至伟。
母亲算得上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在我熟悉的人中,母亲的厨艺是上乘的,普普通通的农家食材,经过母亲灵巧的双手,总能做成味美的佳肴,小时候我经常听到客人对母亲的厨艺大加赞赏,每当别人夸奖母亲厨艺,母亲脸上总是绽放特有的淡淡微笑,此时,母亲内心是快乐满足的。受母亲精于烹饪的影响,我的大姐大哥都有不俗的厨艺。
纺纱织布裁剪缝纫等技艺,母亲样样精通,腌制荤素咸菜,调制酱品,逢年过节制作农家切糖,母亲也很拿手,在年幼时我的眼里,母亲似乎无所不能,母亲一人几乎扮演着全家人吃穿用的总供应商。
母亲没上过学,但母亲是聪慧的,她有较强的心算能力,记得我读小学高年级时,有一天晚饭后兄妹几个人玩起了加减法心算比赛游戏,母亲也兴致勃勃参与进来,让我惊讶的是,五十多岁的母亲表现丝毫不在我们下风。
母亲42岁生育了我,我是母亲排行最小的儿子。拉扯我们兄妹长大成人,母亲付出了难以言表的辛劳,母亲用她全副身心爱她所有的孩子,但我总感觉母亲对我这个幺儿子多几分偏爱。
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有一段时间我十分厌学,经常逃学,母亲发现后,十分生气,总要满世界找到我,亲自把我押送回学校,当面交给老师,她才放心回家。
有一天,我逃学躲到邻居三奶奶家,不知怎么让母亲知道了,母亲很快找上门来,当时我在三奶奶家灶房里,有滋有味啃着三奶奶给我的鸡骨头,与三奶奶轻松地说着闲话,三奶奶看到我母亲气冲冲进门,生怕母亲揍我,慌忙让我躲到她家灶台后面,她上前与母亲热情聊起家常,极力转移母亲的注意力,给我打掩护,没让母亲抓住现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想母亲肯定早就回家忙活计去了,就放心离开三奶奶家。刚出门不多远,就被在附近蹲守的母亲抓个正着。母亲将我揪回家,罚我站了很长时间,记得母亲当时流泪了,苦口婆心地给我讲了好多要读书的道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读书上产生打退堂鼓的念头。
我的父母亲都有一个朴素的想法,读书是穷人家孩子有出息的唯一出路,在母亲内心深处,太想她的儿子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1984年高考前夕那段时间,由于思想压力比较大,加上营养跟不上,我在学校撑不住了,只好回家休息。母亲看到我的状况,非常着急,母亲倾其所有努力改善我的营养。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有点吃的就不易了,像我们这样赤贫的家庭,偶尔能吃颗鸡蛋,都是稀罕的美味佳肴,母亲自己是万万舍不得吃一颗鸡蛋的,因为家里还等着用那些稀缺的资源到小卖部换回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可是在我回家休养那段时间,母亲用米汤冲两个鸡蛋,加上红糖,每天早晨让我喝一大碗,在母亲精心调理下,我的身体很快得到恢复,又回到学校继续投入到紧张的高考备战中。
大学毕业第三年暑假,我第一次带着未婚妻回家看望母亲,母亲见到我们,显得异常高兴。这时的母亲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可她总是在尽力想为我未婚妻多做些事情,生怕第一次上门的准儿媳受到什么委屈似的。在我们即将离家返回淮北前,母亲悄悄把我未婚妻叫到一边,从她自己木箱的最底层翻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一层层慢慢打开,把一枚银圆塞到我未婚妻手中,母亲郑重地对我们说:“这枚元宝是小贵子外公留下来的,你们在外地,祖先保佑不到你们,你们把元宝带在身边,能辟邪保佑你们平安。”每当和妻子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们总会情不自禁地湿润了双眼。
我的父母一生清贫,没有给子女们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父母除给了我们兄妹六人健康的生命,更为弥足珍贵的,赋予我们健全的精神。父亲让我们兄妹几个学会正直、勇敢、大度和担当,母亲教会我们勤俭、坚强、奉献和友爱。今天我们整个家族之所以都拥有幸福的生活,除了生逢盛世,还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们从父母身上继承了正直善良、坚强乐观、勤劳简朴、积极进取、自尊自爱、团结互助的优良品质,这些是父母留给我们的精神宝藏,父辈们这些优良品质将会在我们家族中一代代薪火相传,必将成为照亮家族前程永不熄灭的灯塔。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在深秋的夜晚,我满怀感恩的心,掬一把清泪,遥望魂牵梦萦的故乡,托清风明月带去我对父母衷心的感谢和无尽的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