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冬梅

一

通往淮北市烈山区赵集方向的是条新修的快速通道，乌黑发亮的柏油路从淮北繁华的城区一直通向工业园。车行不久，便转上一条省道，直通过赵集。再不久，车辆拐进了一条乡村道路。同行的文化学者、淮北市文联副主席赵永安先生扭过头，指指车窗外的村庄说，再过两个村子，就到赵集二级扬水站了。

扬水站坐落在一个小山村的村南。村名很随意：山西，顾名思义为十里长山之西。依山而建的小村里，一栋栋二层小楼中夹杂着不少石头砌墙瓦片盖顶的旧民房。靠着这十里长山，劳动人民的智慧发挥到极致：用石头砌墙盖房，用石头雕石磨凿猪槽牛槽，当然也包括用石头建造曾经的“淮北人工天河”——赵集二级扬水站。

沿着村中道路南行，很快就看到了扬水站的大部分样貌。蓝蓝的天空下，扬水站的二级渡槽宛若一条巨龙横卧在平原和山坡之上,它一头接着扒河，一头跨上长山这巅，连着万亩沃野。尽管历经40多年的风雨，但风骨犹存，绝大部分保存完好。

作为一名毕业后就从外地漂到淮北并在此扎根的“北漂”，我对淮北的很多地方缺乏方向感。但作为一名记者，职业习惯使我每到一处前会提前查阅相关资料，查看当地的地图。卫星地图上，赵集二级扬水站在一片青青的田野上清晰可辨，从扒河边一直跨越向南，直冲十里长山。

政府官网上介绍：1976年赵集人民公社学习大寨经验，决定建设扬水站，引扒河水解决长山以东大片农田灌溉问题。工程于1976年开工，1977年初秋基本完工。建成后曾为安徽省水利工程先进典型，时任省委主要领导前来视察调研。扬水站为东西走向，由雕凿的石块和水泥砌筑的二级调水渡槽上下石拱排成一排，绵延1里余，十分壮观。主体建筑由一级提水渡槽、蓄水池、二级提水渡槽、过山渡槽、二级提水机房等部分构成，两段高架渡槽共1015米(包括216米的过山渡槽),相对地面高度最高处达15米，宽1.4米。孔径为10米、5米、3米的石拱以及上下层大大小小的复孔,共计170孔，其中10米大跨的就有26孔。

二

深秋阳光下的十里长山，南北静卧，草木斑斓，皆为美景。“年年像是一个样，也年年不一样！”这里原属濉溪县赵集人民公社，对于从小在公社大院生活的赵永安来说，这里的山与石，草与木皆是家乡，皆是童年的记忆。

当年，十里长山隔绝了水量丰沛的南沱河、扒河。山西河沟密布，水量充盈，山东侧则是常年干旱，很难灌溉，十里长山周围万余亩的土地只能靠天等雨，群众生活十分清苦。

当河南林县人民以十年光阴、数十万民众、靠着一锤一锨一双手，硬是开凿出人工天河红旗渠时，壮举震惊全国。当时赵集公社派人到河南等地学习考察后，深受鼓舞，同样坚信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也能做到,申请修建赵集扬水站，在十里长山建起淮北的“红旗渠”以灌溉万亩沃野！

高高的渡槽依据山势，距地面最高处15米。最大孔径为10米的石拱，高高耸立在山边沃野上，穿透时光，将皖北的一片田园风光勾勒出一幅绝美的油画。石头不过是淮北地区常见的青石，十里长山比比皆是。但千锤万凿后，一块块石头经过火热的心和粗糙的手去精心塑形，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大山和平原间架起了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人工天河”。

而在40多年前，修建这样的工程谈何容易！

“长山脚下擂战鼓,铁锤钢錾绘宏图。三年工程一年干,赵集旧貌变新颜。”抚摸着扬水站渡槽，赵永安还清楚记得40多年前兴建扬水站的工地上那响入云霄的口号声。1976年，刚刚9岁的他还在赵集小学上学，经常被学校选拔组织到施工现场进行文艺表演，当时任总指挥的赵集公社党委副书记段玉甫还经常逗他和同学们。在缺少资金、设备、技术的情况下，赵集公社各生产大队的石匠、木匠、泥瓦匠组成了工程技术队伍，不多不少，正好199人。在几乎没有任何机械、也没有报酬的情况下，各生产队又选出的数百名劳力上山开山采石、运送土方和沙子。大家每天热火朝天开山采石，肩挑背扛，再精心雕凿，修渠券拱，吃住在工地。“彩旗招展、人山人海、激情满怀”，回忆当年的场景，这位平时文采飞扬的文联领导只有三个词来形容。一次到工地慰问演出时，看到同学赵光军的父亲被石块砸伤鲜血直流，简单包扎后依然坚守在工地，年幼的赵永安被深深地震撼了。“那是如火如荼大干社会主义的火热年代，看到的是红心向党、一心投身国家建设无私奉献的精神！”回想当年，赵永安仍然激情澎湃。

“那时也不觉得苦和累，看着扬水站一天天长高变长，就觉得好日子有了盼头！”同行的李晓华和赵永安虽是同学，年龄却大出不少。当年修扬水站时，父亲吃住在工地，李晓华则是放学后和母亲一起到5公里外的沙窝子用平板车拉黄沙送到工地。几十年后，他在扬水站边的山西村任村干部，每每遇到工作上和生活上的难题时，总会不自觉地到扬水站边走一走。

三

当时人们坚信，修了扬水站，好日子就有了盼头。40多年前，年幼的赵永安和同学们每天都会不自觉地跑到扬水站建设工地，感受着人们改天换地的巨大热情，期待着扬水站早一天建成早一天通水。至今，他们仍然清晰地记得工地指挥部大门上一副对联: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

1977年，扬水站完工。人们在一级提水高架渡槽的向阳面，镌刻着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另一面是：“农业学大寨，愚公移山，改造中国。”每个字一米见方，红漆涂染。至今，经历40多年的风雨，红色油漆大多剥落，但这些大字仍然清晰可见，深深地印在时光中。

当第一股河水引入扬水站渡槽和蓄水池时，人们欢呼雀跃，有的甚至喜极而泣。引来的河水浇灌着万亩良田，人们看到了美好生活在招手。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淮北市也开始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曾轰轰烈烈兴修，适合大规模农田灌溉的扬水站渐渐被废弃，沉睡在岁月和人们的记忆深处。

沿着扬水站高架渡槽一路向长山进发，我们发现一级提水高架渡槽除了那些极具年代感的大字外，还有用水泥制作的“东方红拖拉机”和“三面红旗”等浮雕，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修建在山上的蓄水池库容达10余万立方米，一度碧波荡漾，如今早已是池底裸露破损，尚有无名的野花在秋阳下恣意绽放。鸟儿衔来构树的种子，在池底生根发芽，铺陈成一片片小树林。沧海桑田，40多年前曾在这个蓄水池里嬉水的少年，如今再回到这里，碧波不再，耳边却仿佛又响起了那激荡人心的口号：长山脚下擂战鼓,铁锤钢錾绘宏图。三年工程一年干,赵集旧貌变新颜！

“赵集旧貌变新颜”，并不是一句口号。“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习近平总书记的这句表述，表达了要与人民心心相印、同甘共苦，团结奋斗的决心。2012年，湮没在岁月深处的赵集扬水站被公布为第六批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此后，十里长山边建起了影视城，当年需要靠扬水站引水灌溉的土地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从包产到户到目前保持土地承包关系不变的基础上，将通过党建引领，由“一户多块田”变为“一村一块田”，建设成高标准农田示范区，实施规模化经营，有效解决小农户与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问题，实现农田增量、农业增效、农民增收、乡村善治的“一村一块田”的淮北实践。

对于当年看着扬水站兴修，盼着扬水站建好的少年来说，对于曾经为了扬水站建设流血流汗的党员干部和群众来说，赵集二级扬水站就是淮北的红旗渠，她同样凝聚着“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团结协作、无私奉献”的红旗渠精神，历久而弥新……

高高的渡槽石拱如一扇扇时光大门，我们穿行其中，再渐行渐远。“如今已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你已不是当初的少年……”车上的音响播放着这首正流行的歌曲。但赵集二级扬水站是记忆中永远的乡愁，无论走多远，她始终是岁月深处的心灵地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