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

芒种忙，麦上场。芒种一到，就到了收麦的季节。

说到收麦，我脑海中立刻出现了这样几个画面：田野里，一望无际的麦田在阵风吹拂下，如波涛起伏，上下翻滚，带着草帽的农民弯着腰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在割麦；打麦场上，带着草帽的农民伯伯一手拿着鞭子，一手牵着牛，牛拉着石磙作圆周运动。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农村老家那些难忘的麦收时光。

那时候，每到收麦季节，家家户户都要造一个打麦场，用来临时堆放从地里收割的小麦。待小麦全部收割完毕，再把这些带秆的麦穗用石磙碾压出来。从小麦收割之前的造场，到用镰刀割小麦，把割下来的小麦拉到场里，小麦经过碾压、翻场、扬场，到小麦入囤，大约要经过个把月时间。俗称午收时节，也叫麦收时节。

造场需要预先在一大块地的地头留一片地，种些油菜、蚕豆、大麦等，因为这些庄稼比小麦早熟十天半月。待这些庄稼成熟收割后就开始“光场”,首先把这块地整平,把这些作物的根拾干净,接着用耙耙地，使地里的土块细碎,再用牛拉着石滚把地碾平,最后挑水泼场。泼场时，水不能泼得太多,否则场就干得慢;但也不能泼得太少,少了就起不到粘合土粒的作用。场泼好后,需要等半天或几个小时,待场里的泥土脚踩上去不粘鞋时，往场里撒些陈年的麦糠，就可以造场了。造场和光场一样,都是赶着牛拉着石滚围绕着场地作圆周运动；不过，造场时，还要在石磙的架子后绑扎一根带叶子的树枝，在地面上拖，在叶子上面倒一铁锨稀泥糊，使场内的麦糠均匀地粘在地上。这样碾压半天时间，一个平整光滑的打麦场就造成了。

打麦场大都远离村庄,因为扬场时需要有风,而靠村庄太近，风就会被村庄遮住；打麦场设在地头,既靠近道路,又靠近水源。靠近道路便于拉运庄稼和粮食；靠近水源方便造场,因为造场需要水；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万一场上发生了火灾,可以及时取水扑救。

割麦之前，有经验的老农到麦田里去转一转，看一看，等到麦芒硬实了，麦穗饱满了，从一穗子小麦中剥出一粒，放在嘴里嚼一嚼，感觉有面粉了，就可以收割了。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农民们把往年使用的镰刀和磨刀石找出来。晚饭后，开始磨镰刀。磨镰刀时，先在磨刀石上洒一点水，把镰刀放在上面，前后运动。等几分钟，用大拇指在刀口上轻轻划一下，凭经验，老农就知道镰刀磨锋利了。

用镰刀割小麦是一个辛苦活。去割麦之前，为防止割麦时口渴，用保温瓶从家里压水井里打好水，或烧开水，灌在保温瓶里，戴好草帽，穿上长袖衣裤，全服武装来到麦地，防止太阳暴晒和麦芒扎人。割麦时，有人蹲着割，有人弯腰割。相比之下，弯腰割麦效率高，但弯腰时间长了，容易腰疼。我小时候割麦时大多是蹲着割，我真佩服那些农村妇女，她们割麦子，无论是弯腰割还是蹲着割，速度都很快；而我半天也割不了几把，割了几把感觉很累，就坐在割下来的麦秆子上休息，或者躺在麦秆子上小憩一会。渴了，打开保温瓶的瓶塞，一仰脖子，水汩汩地流进嘴里，那真叫解渴。等重新站起来割麦时，看到前面的父母已经离自己很远了，不得不加快速度。用镰刀割麦有技巧，镰刀往怀里拉，手握一把麦秆使麦秆往外倾斜。这样不仅省力，还不容易被镰刀划伤手。

割完一块地的小麦就要把它们拉到场里。那时大都是用架子车拉，用架子车拉麦一般都是用手把一捆一捆的小麦抱到车上，装车也讲究技巧，由于小麦秆在太阳暴晒下很光滑，装得不好，拉麦时整车小麦或大部分小麦容易从车上侧翻倒落在地。这样，不仅造成小麦的籽粒脱落在麦茬地或路上，而且还得重新装车，不仅浪费粮食，还浪费时间。

小麦收割完毕,从麦地里拉回来,就堆积在麦场上。如果遇上阴天,人们就会把它垛起来，还要用塑料布盖上，塑料布的四个角分别拴上一个棍，把这个棍插入麦秸垛中，防止大风把塑料布刮跑;要是晴天,人们就会把堆积的麦子摊开,庄稼人叫做“摊场”,即用木叉或用手把麦秸秆打乱，使其横七竖八地散在场里,以便使麦秸秆和麦穗通风顺畅，更易脱粒。晒上两三个小时后，就开始用牛拉着石滚上场来碾压。老农赶牛的声音、石磙与架子摩擦发出的“咯叽咯叽”声音传得老远。等一两个小时后,麦穗被碾开,枯叶被碾掉,变得光滑的麦秸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光。这时就该“翻场”了,用木叉将碾过的麦秸翻一遍,边翻边抖,使小麦的籽粒落到场里，翻完再让太阳暴晒几个小时,等到晌午时，把牛再次套上牛轭，把石滚拉到场上,开始第二遍碾压。这次碾压比第一遍碾压要轻松得多,只需要个把小时就行了。两次翻动碾压之后就该起场了,用叉子把经过碾压的麦秆、麦穗挑出,再用扫帚和木锨把麦粒和麦糠的混合物堆积起来。最后开始扬场,一般两人配合，男人用木锨从一大堆麦粒和麦糠的混合物中铲一木锨，向空中高高抛起，如果有风，小麦落在一处，麦糠被风刮到下风口里；女人拿着扫帚，从左向右或从右向左把落在小麦上面的麦糠扫走，这个动作叫落场。如果家里女人回家做饭去了，这个落场的动作也是男人来完成的。整个过程就是利用风和不同物体比重不同而落点不同的原理把他们分离出来。这种活儿既是个技术活儿也是个体力活儿。一般在天黑之前,扬场的任务就完成了。人们将麦子装在蛇皮袋子里，用架子车运回家去,而麦糠则堆在场边,最后将场清理干净,为第二天碾场做好准备。

打场时经常遇到起好场后,忽然没有风了。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男人们就会到麦场里看场。他们从家里拿来被褥和一张芦苇席,在干净的麦场上席地而睡。如果睡到半夜忽然来了风,他们就会兴奋地一跃而起,挥起木锨扬起场来,边扬边落,到天亮时就会把一场麦子扬完。如果一夜没有风,待天亮时,他们就会把没有扬出去的麦推到一个角落里去,等有风了再扬。

这样一天摊一场大概持续一周左右,直到将“生麦秸”碾完后又开始打第二遍场,我们老家将这一遍叫作“栾场”,就是将第一遍场碾完后的麦秸再碾一遍,是为了将麦秸中的麦子全部碾出来,更是为了将麦秸碾得更柔软以便喂牛羊。等到“栾场”结束,人们就会把碾净了麦粒的麦秸堆成麦秸垛,麦秸垛一般堆成长方形或圆形。手巧的人堆的麦秸垛好看，好似一个艺术品。这时,完成历史使命的打麦场除留下一小部分作秋季打豆子外,大部分会被人们开垦起来种植大豆、红芋、玉米等秋季作物。

如今,现代化的大型联合收割机取代了人工收割小麦,收割、脱粒流水线操作，减轻了农民的劳动强度。当年用镰刀割麦的场景及打麦场渐渐被人们遗忘了，但人工收麦所承载的农耕文化以及集体协作的精神,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