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升
傍晚,徒步至濉河边,放眼眺望,天边挂着落日的余晖,远处的麦田一片金黄。
公路上,联合收割机排成长龙,缓缓向南,追逐麦浪;不知不觉,到了麦收季节。
眼前的情景,勾起我四十多年前的记忆,那年收麦的画面历历在目。
那年,我下放到淮北郊区的任井村;这里依山傍水,村后的山坡有桃树、杏树、石榴树;村前半里地有一条三十多米宽的濉河,河水浇灌着近千亩良田。
一九七五年的初夏,高温袭来,村前近千亩小麦一片金黄,微风吹来,麦浪沙沙作响,阵阵麦香扑面而来。
每天早晨,大队部的大喇叭播放着郭兰英唱的“麦浪滚滚闪金光……”,歌声飞越树梢,在田野上空回荡。
六月上旬,进入繁忙的收麦准备,大队召开了夏收动员大会。这天,村里的几百号青壮劳力汇集到大队部前,大队书记任百超站在大队部门槛上作夏收动员,只见他两手叉腰,大声说:“夏收了!我们要在雨季来临前,抢收抢种,各生产队除老弱病残外,一律下地收麦,各队日夜抢收,绝不浪费一粒粮食。我们要排除万难,完成今年的麦子抢收,争取粒粒晒干归仓,既要完成公社的公粮数量,又要保证全村口粮储备!”
老书记在动员会上亢奋的语句特别震撼,犹如电影《艳阳天》的村支书萧长春,其形象立马高大起来。
大队动员会后,我们生产队也进行了夏收动员。
傍晚,队长任士华吹着哨子招呼大家到麦谷场开会,谷场中央用竹竿支了二盏气灯,亮如白昼,生产队的老老少少站满了谷场。
队长任士华个头不高,身板坚挺,精通农活,讲话有点结巴,他站在一个倒扣的笆斗上,高声吼道:“收麦啦!有馍吃了,我们一定要抢收麦子,各位老少爷们听着,谁都不能偷懒!咱没有收割机,都要把镰刀磨快了,不能误工。”
我听后,顿感责任重大,力量倍增。
动员会后,队里老老少少进行繁忙的准备;队长将知青被分至各个收割组,又检查了知青们的镰刀,反复对我们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开镰的第一天,队里的青壮劳力集中于田垄,一字排开,队长大喊一声:开镰啦!片刻,大家奋勇挥刀向前。
我们每人一陇,独自收割前方的麦子,中间一垄提前求收割,快速开出一条走廊,腾出空地捆麦子;村里大力士任士峰一马当先,只见他赤裸上身,露出大块肌肉,肩上搭着发黑的白毛巾,手挥镰刀,分分钟开出一条二三米空道;稍后有人跟进,用麦桔拧一个结放在地上,作捆麦子的绳用;两边的人把割下的麦子放在上面,一陇麦子割后,返回来用麦秸绳捆轧麦子。
我低头弯腰,挥镰向前。一个来回,浑身湿透,双肩如灌铅一样,抬不起来,酸痛无比。
挥镰向前时,干硬的麦芒刺向胳膊,手臂出现道道血印,汗侵到上面奇疼;割到田头时,队长媳妇拎着大铝壶快步走来,向我们喊到:大家快来喝绿豆汤啦!我上了地垄,喝了一碗绿豆汤,真解渴。用手擦擦嘴边豆汤,又割另一垄了。
开镰初始,有经验的农民收割速度飞快,特别是右手出镰刀与左手抓麦子技术,我望尘莫及。
几天的收割,我掌握了技巧,速度也快多了。
由于前期用力过度,体力渐渐不支,关节变得僵硬,紧握镰刀的手伸不开,伸开后又握不回去,腰酸背痛;手掌都磨出一层血泡,轻轻触碰,疼痛难忍;血泡破后,渗出满手的血迹。
夏收时,太阳如同火球一样,灼射大地,脸被暴晒后火辣火辣的;挥镰向前几分钟,便是汗流浃背,流入嘴角,苦咸苦咸的;每当用手抓麦秆,尖尖的麦芒无情刺向胳膊,手臂浮出点点血印,汗水侵入奇疼难忍。
一垄麦子割到尽头,浑身上下就被汗水和麦芒严严得包裹起来,如同一层浆糊在身,奇痒不堪,真想冲向河里泡洗个透。
中午收工很晚,回到知青食堂,锅里只剩一点凉米饭。顾不了这些,挖上一碗,在米饭上加一点猪油和酱油就开吃了;猪油拌米真难下咽,我掰几头大蒜嚼嚼,全当化油腻啦。
晚上收工没有准点,有时八点,有时九点。
有时晚上七八点收工,食堂剩饭也没有了,饥饿难忍,恨不得啃一口锅边的饭渣;好在食堂做饭的胖嫂等着我们,为晚来的知青煮一盆杂面条;我们自己加点盐、猪油、酱油下饭,这样的面条,我一次就吃两大碗。
夏收的季节晴雨无常,晴天收麦晒粮,雷雨抢收抢储,分秒必争;有时刚刚煮好饭,钟声和哨声(队长随身带哨子)就响了,大家就胡乱盛点饭加快吃,常常吃个半饱就拎着镰刀赶往田头。
晚上七八点钟后,队里的钟声仍然会响个不停,因为打谷场上堆满了收来的麦子要脱粒;麦谷场中央有二盏大气灯,将麦场照得透亮。
夜晚的谷场也是一片繁忙,打谷的打谷,脱粒的脱粒,每人都有自己活。脱粒的麦子用长席子一圈一圈遮起来,我们称它是麦垛,第二天再反复晾晒;知青们轮流上打谷场,这活又累又脏,扬场时,麦皮和尘土随风飘扬,满身都是麦芒和尘土,汗流下来就和成了泥,泥水留在脸上和身上难受极了。
凌晨,生产队的大钟准时敲响;大钟就是一根铁轨,挂在村口大树上,队长拿一根钢棍用力敲击,高声喊:“出工啦!出工啦!”声音传递很远,我常被“出工啦”的声音唤醒。
夜间收工常常在十二点左右,回到宿舍后,大家东倒西歪地躺在床上。队里有个上海知青叫张富康,累急了就说:“我半夜就把队里的钟给摘掉,大家明天好好睡个觉。”
每天半夜回来,我身如散架一般,又困又累,好想美美地睡一觉。可是凌晨的钟声、哨声不断催你起床。有时懒在床上不想起,不出十分钟,队长就来敲窗户,催促出工。
二十多天的夏收,终于熬过去了。
夏收后,我熟练掌握了割麦、扬场、旋遮子、耩地一系列的农活。夏收的汗水也沤褴了几件汗衫,背上也脱了几层皮,体格也强壮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热火朝天的夏收,仍然记忆犹新,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