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金为
今年清明时节,我和家人一块回百公里外的故乡祭祖。老家村庄依山傍水,与县城隔山相望。车子临近山村时,我惊奇地发现:南部靠近淮河的小半个村庄不见了,沿山路两侧一些原本熟悉的平房瓦屋、老树果林等已无迹可寻。幸好我家所在的北部中心村还完好无损,让我有家可回。午间小聚,几个弟弟告诉我,我们村前几年就划归一山之隔的县城关镇,按规划已拆了一部分,或许下次再回老家,整个村庄全拆了,到时我们弟兄们也会住进令人羡慕的高楼里。他们的话,让我对即将消失的整个村庄有些留恋与不舍,毕竟我生活了20余年的村庄和家园留下数不清的美好记忆,这记忆成为我难以忘怀的乡愁。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或淡或浓的乡愁,乡愁是什么?乡愁是对家乡的感情和思念,是一种家乡味道,是一种故土情结。它含盖了人们对以村庄为中心的故乡一草一木、一景一物等诸多具体意象的思念。这种思念扎根于灵魂深处,让人魂牵梦绕,久久挥之不去。到淮北工作50年来,乡愁驱使着我每年都要回故乡几次,看望父母亲友、祭奠先祖、寻觅旧时风物。而今,尽管老村庄早已旧貌换新颜,但我还是深深地怀念岁月深处的那些风土人情,怀念那些珍珠般色彩缤纷的童年光景,怀念那一段不可或缺的人生历程。
傍晚,我依依不舍地告别家人,踏上归程。回望车窗外渐行渐远的村庄轮廓,我想,当村庄的过往,被沉入时光深处,旧迹无处可寻,心中这千丝万缕的乡愁,又将该置放何处?能让它们随着时代风雨,像零落的花瓣一样再也无法拼凑吗?蓦然,小弟的话在耳边响起,大哥,你是文化人,当过记者,你不能把我们村前前后后情况都记下来吗?往后家园和村庄都消失了,我们和我们的后代,还有一些长期在外打工回家的人,也能从文字里了解到我们村庄的过去。
显然,小弟的话给了我一个极好的建议。归途中,高速公路边一个个迎面扑来又快速退去的大小村庄,使我想得很多很远。是的,作为从故土走出去的文化人,那些年的时光一直装在心里,刻下一生难忘的印记。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把我所知道我们村的历史地理、自然环境、文化传说、生产生活状况等如实记录下来,把那份烙进生命的乡愁付诸笔端。虽然,我不知道我们村的历史有多么久远,但我知道它同祖国大地上千万个村落一样,在人类社会发展的漫漫历史长河中,我们的先人们在脚下这块土地上,聚群而居,历尽艰辛, 垦荒种地,造就村庄,繁衍生息,世世代代传承着地域文化,延续着祖先血脉,为建设美好家园奉献智慧和力量。
然而,时过境迁。随着时代进步和社会经济的发展,近年来,我国每年都有成千上万个村庄面临着搬迁或即将搬迁。我生活的淮北市,建市60年来,地表因采煤大面积沉陷,造成许多村庄搬迁,异地重建。而近十多年来,城市迅速扩张和新农村建设需要,又有大批围绕在城、镇及矿山周边的“城中村”逐渐消失。世世代代居住在这些村庄里的农民,大都从昔日低矮破旧的老屋,迁进宽敞舒适的小区楼房,老村庄那些古老的传说、流失的记忆、散失民间的珍贵资料,正在淡出人们的视线。
为了留住乡愁,我从故乡返回后便开始饱蘸情感的笔墨,在对过往岁月的咀嚼与回味中,开始撰写我记忆中的村庄。不曾想,刚动笔没几天,市史志办的同志,为尽早、尽快抢救淮北市已经消失或将要消失村庄的历史文化,留存历史档案,抓住“盛世修志”的良机,早就启动淮北市“消失的村庄”一书的筹划撰写工作。为此,他们下发200多份调查表,依据反馈的信息,筛选出有历史故事、红色文化、古迹景观等特点的50个村庄作为采写对象,邀请我和几位曾参加过地方志编写工作的老人参与该书的采编工作。我欣然暂停手头小事,投身史志办的“大事”。
按分工和要求,我们分头深入村民小组,请那些健在的老村民座谈回忆,搜集资料和老照片。对每个村的原址方位、坐落四至、村名由来、建制沿革、主要姓氏、重要标志、消失前户数、人口、土地及水面面积、主要农作物、特产、名人轶事、重大事件、消失时间、迁往地点、归属社区等,一一作了细致的询问和详实的采访,并撰写成文,为这些村庄作了最后的记录。书稿不仅填补了这些村庄无完整历史档案的空白,还为曾经生活成长在这些村庄的人们留存了历史,也是给每位子孙后代缅怀先辈、寻根觅祖留存一份珍贵史料。从某种意义说也是为他们留住了乡愁。
留住乡愁,就是留住家乡的历史。我在完成市里的采写任务后,怀着一颗感恩故乡的心,打开记忆的闸门,将岁月深处那些原始而零乱的具体意象整理记录下来,把我那即将消失的村庄的历史尽快定格在文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