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汉东
其实,人生的舞台是丰富多样的。如果你是一个顶尖的舞者,那就很难再成为一个顶尖的歌者,更遑论成为一个顶尖的琴者。倘若三美俱焉,那你就不是在舞台上演奏,而是演奏在你的人生层面上,并且你已扼住了命运的咽喉。那这人肯定是被上天眷顾的人物了。
在淮北,陈李林就是个人物。
一、对李林阅历的解读
当年,他纵横淮北新闻界,曾是淮北电视台的名记、名编、第一副台长。至于在这期间,陈李林有多少新闻稿件在省台、央视播放,有多少鲜花和赞许让陈李林沉醉,那已经很遥远了,好像没有人再记得,包括陈李林自己。诸君如有兴致,不仿翻阅一下陈李林的电视作品专著《大地美丽》,那里记载了陈氏电视生涯的荣耀与辉煌,一个专业电视人的品质与向往。当然,在此期间有一点还要提起来:他曾经跨界称雄,一月之中,连续八篇新闻稿件上了安徽日报的头版头条。接下来就听得一声叹息:为什么我们日报的整个记者部都写不过一个陈李林!这声音听起来有点急躁。
在电视圈玩得风生水起的陈李林,突然改正归邪,玩起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了。那是新世纪之初,正是许多人沉迷商战、或混迹于官场之时,在人们杯觞交盈红裙翻飞的喧嚣中,一部纯文学作品集《丢失的月亮》出版了。带着个体生命的体温和崭新的文学理念闪亮登场。这个绝顶聪明的家伙,知道在人的生命过程中总有几个拐弯处,要迅速抓住这个节点并华丽转身,才能在人生履历中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上帝总是垂青于聪明人,那部小集子问世,似一阵清风吹来,着实在淮北小城风靡了一把。人们以不同的心态在不同的场合,对陈李林作品进行不同的解读。不管怎样吧,诸如《二妗子》《盖房子》《炸雷子》《荞麦花》《新闻科长》等文章,还是次第而入在人们的视线中,并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成为饭后茶余的谈资。在今天这个庸俗化、功利化、娱乐化的时代,人们能记住一个作品的名字或情节,应是十分幸运的。
二、对李林前期作品的解读
可以说他的作品沉重而又有指向的,比起当下许多作家的混乱与轻狂,是完全不在一个世界上。一个十八岁的农村青年,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这新房子是必不可少的,七十年代的淮北农村就时兴这口。可主人翁自幼寄居亲戚家,要盖新房谈何容易。作者用带血的文字,轻轻慢慢地把这个青年悲哀的心态、艰难的运作、无奈的选择娓娓叙来。可不得了——小城有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国家一级编剧,她一边读一边流泪,最后竟伏案痛哭!这一哭不打紧,圈内不少大咖小腕争相而阅,《盖房子》狠狠地赚足了淮北女性读者的眼泪。
《荞麦花》是一篇状景缘情的散文。文中他把秋夜之静、星空之美泼墨成一幅大写意;把蛙声虫鸣,花香风语精致成一幅工笔;而把荞麦花开、梦中少年则点缀成一幅水彩。文中一派风景,众象纷纭,炫人耳目,果真是秋水文章。其实,作者用隐喻、对比、借代等修辞手法,让风景悄然打开,让人领略夜空的静谧。把主人翁的美好向往与眼下的生活困窘对比写来;把青年人的思想张扬与当时社会的精神禁锢隐喻而述;在一片麦海花香下,写出一个青年人的孤独灵魂和无奈的心境。文章思力深厚,有挂霜之痛,唯美至极,正是当行本色之作,当年笔者曾一字不少地背诵过原文。
还听说这家伙豪饮,在酒桌上折冲樽俎,制胜两楹。他以一条淮北汉子的激情豪放,与中国传统酒文化进行对接和演绎,写出《炸雷子》。这文章不在于对淮北辉煌酒乡的胜图足画,也不在于对酒客们入木三分地描述,其亮点在于对明代袁宏道《觞政》一文的延续和诠释,直击酒文化的理论层面。直到今天在江淮之间甚至江淮以远的酒桌上,还不时想起炸雷子的呼叫。因此,陈李林无可置疑的甚至是毫不犹豫坐在了“炸雷子之父”的位置上。能把一篇小散文写得如此酣畅淋漓,社会上得以如此反响,也足以令一干作家们瞠乎其后了。至于中篇小说《新闻科长》,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倾情打造一个既迷茫又先锋的青年形象,既描述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也似曾有无地表述了救赎方式。既充满心灵的冒险,也充满诗意的温馨。小说发表后,有人被置入座,有人自动对号。因此社会上有人气得哭哭闹闹,有人看得嘻嘻笑笑。这一番悲喜剧的前前后后,因岁月已久,莫再提了。
两本书出版后,文坛不再出现陈氏之作,他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使我想起金庸笔下的孤独求败,重见江湖后,终于归隐深山。但陈李林窜到哪里去了呢?听说他又搭上一群伙计,南求三七,北购辽参,养生去了;后又听说他是雀战行家,每战必获,他开怀嘻嘻地娱乐去了;还听说在肆龢书院内,马褂长衫,终日价手握放大镜,凝视古字画,陈李林又成鉴赏家了。这家伙,真是个人物哩。
但他终也是个天生文人,血管里涌动着文学的血。在这十年间,他更多的时间在读书,读精品。他在思索,是人生层面的思索。多年前,我有幸光顾他的书房,一间大屋子,一排排书橱环墙而立,橱内皆书,多为名著。临窗而设的书桌,遥对相峰。这家伙坐拥书城,书香浸骨。青山做伴夜读书,何其静哉,何其博矣,何其省也!偶尔去他办公室小叙,在他收起的一摞子报刊杂志中,《人民文学》《诗刊》竟赫然其中。都是经年必订,几十年不曾有漏的杂志。书桌上偶尔还见折叠书页或勾勾描描的大家作品。正是“君子曰:学不可以已”也。我知道他潜心并深度读书,坐关修行,是为下一轮冲击做准备的。他会握竹为剑重入江湖的。曾与他打赌:他是会写小说的,而且一出手就是长篇。
果不其然陈李林出关了。但不是写小说,在写诗,且是现代诗。他以孤独的写作姿态,沉稳大气的风格,唱出一首首摄人心魄的歌。阅读他这些触及心灵的诗,能感受和倾听作者内心的闪电和一种于无声处的低吼!他一天两首或一天一首,这种井喷式的写作,说明诗人十年读书后,诗艺大提升,这些诗感动自己感染读者。他把人生历练后的生命反思与哲学的深沉进行有机的磨合;把古典诗学与现代诗歌进行消融式的对接;把时下、当下、足下的题材去芜存菁后有序而作。一诗写后,立即风传。因是多年老友,又同窗读书,对桌工作。所以,他每有新诗,我则近水楼台。有些篇章读后,感到其激情若怒马收缰,欲止难止。有些则看似轻风一掠,但仔细咀嚼,皆感力重如鼎。我想,只有心里有无限沧桑之人,才能写出如此苍劲的诗歌。
三、对李林诗歌的解读
其一:零度创作,这是陈李林的写作姿态。他是以极其孤冷的姿势进入诗歌创作的。一方面他写作不为名、不为利、不入伍、不入群、不发表、不展示。另一方面他客观、冷静、从容地抒写,将澎湃饱满的感情降至冰点,让理性之花升华,从而使诗中有更多的哲学思考,生命的反思。诗是诗人在面对世界时候的一种态度,而陈李林的态度是以个人的冷静的心态,把淮北的人文景观和日常生活带入到诗歌中。它蕴含着诗人鲜活的情感信息,渗透着诗人的体温。他的诗沉静、通透、自然,有着内在性。可以说,他的诗有着复杂的人生体验,是诗人生命的一种延伸。因此,似一根火柴在点燃,并在燃烧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其二、沉稳大气,这是陈李林的诗歌风格。中国诗歌唐诗以情见长,而宋诗则以理夺人。我以为,之于陈李林而言,更多地写一些思辨和理性的诗章,以哲思理趣给受众一定的启迪。因为陈诗偏于理性,所以,非常耐读,苍凉高远。有一种庄严沉稳的气象,越来越接近于诗歌的本质。我们细读陈诗,几乎在每一首诗中都能得到一些启示、一些顿悟、一些感动、一些震颤。它的笔锋几乎触及农村生活中的所有角落,尤其对苦难、孤独、困惑,进行自己的画像,或理性的解读,诗质硬朗大气。细读其诗会发现,他一首诗找一个支撑点,一首诗一个哲思,一首诗以原生态的活力。我们读到的:有语言的太极,有生活的良心,被刺痛的神经,朝闻夕死的大道。他诗的思绪奇特,主题震撼,格局阔大。看似个人写作,其实几乎覆盖了诗歌的全部。
其三、由低看远,这是陈李林的诗歌题材。对于艺术题材的不同选择,与艺术家不同的个人生活经历以及创作倾向的变化有关。陈李林以他特有的个体生命的体验,始终处在小城生活的前台。当功成身退隅居家中时,往事如烟,不能不想起故乡的小河,田野的稼禾,远去的亲友,甚至那树、那路、那牛一齐涌上心头。诗人沉睡于心的本能、瞬间将这生活低处的小事激越飞扬化而为诗。但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而远方是一个超越的维度,诗歌也是,两者具有一定的同构性。日常生活中的精神疑难,也是作家对自我的一次透彻认知。陈李林的诗对人生和世界的通透观察,不但包含着复杂而深沉的人生况味,而且有家国嬗变的意蕴以及时代风云的呐喊。但李林诗歌的穿透感还不仅如此,仅就诗人个体而言,那些小诗中所蕴含的诗情,似乎已经将诗人的小我与他人甚至一切人的思绪融为一体,形成诗者之道。而且是众人随缘,无人可撼,所有这些构成了李林诗歌的远方。
我以为,这样的诗人是能持续地走下去的,并且能走得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