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中华

乙亥新年，长篇人物传记《桓谭传》几经周折，终于由文汇出版社出版。拿到还散发出淡淡油墨香味的新书，感慨之余，心中也稍有安慰，这部三年前写成的传记，付梓出版，既是对淮北历史文化挖掘整理的一点微薄贡献，也是对一代先贤在这块土地留下印记的一种交代。

作为一名业余写作者，长期以来我一直偏爱散文写作。一方面散文的真实性、抒情性符合自己用文字表达情感的方式；另一方面也与我的工作性质有关，作为企业一名管理者，难有大块时间去构思、撰写中长篇小说之类费力劳神的文体。同样，撰写人物传记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三年前，我所在的单位因为种种原因，准备春节放假半个月，一次连续放这么长的假期，这是以前绝无仅有的。放假前两个月，我正沉浸在一本人物传记《巴金传》里。一天晚上，我合上《巴金传》，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能不能利用即将到来的长假，写一部人物传记呢？即使写不出来，也算是一种尝试。

写作是一种容易被创作动机所激励的事情。那天晚上，我被突然产生的想法折磨得难以入眠。一方面，我为找到一件带有挑战性的创作目标而激动；另一方面，又为能不能写好而担忧。我清楚，虽然这几年零零散散写了一些文字，但要写好一部人物传记，绝非易事。一部成功的人物传记不仅需要文学、历史、古文等多重功底，还需要对人物、事件甄别判断与分析把握的能力。我在这些方面显然力不从心。然而，创作的冲动又给了我莫名的勇气，尝试挑战的兴奋，化作一股强大的写作动力。

人物传记，传主多是名人，绝大多数是历史名人。中华民族历史文化底蕴厚重，名人浩如繁星。为了让撰写的人物富有亲近性、可读性，我把目标框定在淮河流域，又从淮河流域收缩到皖北地区，最后锁定在我长年生活的淮北。一方面，淮北的历史名人可能会被人忽视；另一方面，书写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人物，挖掘本地文化，也是极有意义的一件事。问题是，淮北有哪些历史人物可写？据我所知，淮北历史上稍有名望的几位名人，比如嵇康、刘伶等，他们的传记早已出现，而且产生一定影响。

我对淮北，以及淮北籍的名人进行逐一排队，列出了一个长长的人物名单，从远古的相王，到现代的雕塑大师刘开渠，我期待着找到一位适合的写作对象。在分析、研判这些历史人物中，一位重量级的，对淮北来说算得上独一无二的历史人物出现我面前，他就是桓谭！如同冥冥之中的期待，我惊奇地发现，这位我从小就崇拜的历史人物，尽管研究他的人不少，研究的领域也十分广泛，但还没有一部完整、详细的人生传记。现实生活中，淮北人对桓谭并不陌生，以他命名的街道、社区、学校、道路比比皆是。就在几年前，一座以他名字命名的文化公园——桓谭公园，在市中心区域建成，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我感到，这就是我要寻找的历史人物，这就是我值得去研究、探求的一位名人，这就是我要讲述故事的对象！创作这样一位历史名人的传记，既是一份荣耀，也是一份责任！

传主确定后，我开始广泛收集资料。只要是有关桓谭的，哪怕是片言只语，我都一一收录、整理。与此同时，我开始阅读《汉书》《后汉书》《王莽传》等一类史书，了解桓谭生活的时代背景、社会状况和风土人情，为写作做准备。

收集资料与我预想的大相径庭，这是因为研究桓谭的资料虽然很丰富，但大都偏重于他的思想、学术、治国理政主张，以及他在反对谶纬迷信、经学、文学、音乐、天文等专业方面的研究，缺少生活经历，特别是很难找到他生活的细节。他留下来的唯一一部著作《新论》现存篇目仅有原来三分之一内容，尽管能寻觅到他生活的一些轨迹，但不能反映他的生活全貌。他的家人资料线索更少，有史可考的是他官至太乐令的父亲，和一个曾经陪同他到洛地听音乐的哥哥。但他们的名字、生卒时间均无从考证，就连桓谭生卒时间在史学界也存在着较大的争议。为此，我一度失去了写作的信心。

为了更进一步了解这位历史人物， 我先后几次来到淮北师范大学，拜访了纪健生、张秉政等几位史学方面的学者专家。我的写作想法得到了他们的热情支持与鼓励。纪健生老师听到我的创作想法后，十分高兴，让我放开手写，最好写出四五十万来。他还送给我一本他珍藏多年的《桓谭》小册子，上面加盖着“安徽师范大学革命委员会”的紫色印章。张秉政教授鼓励我说，写好桓谭，将是对淮北地方文化的一大贡献。正是他们对桓谭在两汉历史地位极高评价，以及对我的热情鼓励，让我重新鼓起创作的勇气和信心。

听说淮北老火车站附近曾经出土一块明代居士在桓谭曾经藏书的地方立下的石碑。几经周折，我终于在淮北博物馆一处杂草丛中找到了它。石碑断为两节，“桓谭藏书处”几个字字迹已经模糊。我如获至宝，急忙找来专业摄影师，对它进行拍照留存。对我而言，这是我创作《桓谭传》唯一一件历史实物，尽管它是与桓谭相隔八个朝代的后人留下来的。

2016年大年初一，也是长假第一天， 我推掉一切应酬，也放弃了回家乡的念想，开始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进行《桓谭传》的写作。窗外不时传来新年的鞭炮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以及走亲访友者的祝福声。我在一堆故纸堆中，追寻着两千多年前一位古人的足迹。冥冥之中，我觉得似乎有一种召唤，让我心无旁骛，心甘情愿地追寻着他的脚步，探秘他的心路历程。

经过半个月的努力，元宵节凌晨，我终于写完《桓谭传》初稿的最后一个章节。此时，东方已经露出微曦，大街上，洒水车正用一首欢快的乐曲迎接着一个清新美好早晨的到来。我来到室外，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倦意全无，本想去不远处的相山做一次晨练，思绪却又不知不觉回到桓谭身上。历经半个月与这位哲人在另一个时空交会，体味了他的人生沉浮，目送他走向历史的深处，感到如同辞别一位老友，竟有些恋恋不舍。

写作和研究，为我拂去了岁月的层层面纱，让我渐渐认识了一位真实的、站在历史高处的桓谭，一位旷世奇才与学者大儒。历史给桓谭的定位是，汉代哲学家、经学家、天文学家，无神论者。在这些刻板的定论之后，我看到一位跌跌撞撞行走在两汉风云舞台上的儒者，一位满腹经纶却命运多舛的哲人，一个有血有肉却孤独的灵魂。无论是思想、学术，还是智慧，桓谭都到达了一个令人敬仰的高度。他学识广博，不仅在经学、文学、史学、天文、水利、音乐、美学等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和特殊的贡献，在治国理政、重用人才等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为后人重视与采纳。他高擎无神论大旗，提出反对谶纬思想，在两千多年前的封建社会，特别是迷信神仙鬼怪盛行的年代，违背帝王意愿，违背社会主流舆论，不仅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气和胆识。他刚直不阿，不屈皇权，不畏生死。当光武帝恼怒地质问他为何不赞成以谶决事时，面对生死杀戮，他毅然坚持己见，忠诚内心，体现了一代名儒的铮铮傲骨。

正因为如此，他的崇拜者、追随者，无神论者王充评价他为“素丞相”。纵观桓谭的一生，这个评价可谓是实至名归。而另一个被王充评价为“素王”的是圣人孔子。

在写作过程中，我深深感到，有这样一位哲人出生在淮北，是淮北之幸，是这块土地的荣耀与自豪。因为有了他留在这块土地上的足印，丰富了淮北人文精神，厚植了这片热土的文化底蕴。

《桓谭传》写出后，得到社会各界广泛关注。《淮北日报》用近一年时间予以连载。许多学者文友给予我热情鼓励，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和建议，为《桓谭传》修改出版提供了无私的帮助。

一次创作经历，让我寻着哲人的足迹，在文字里完成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一次忐忑的挑战。传记只是桓谭生活的一个侧影，桓谭留下的深层次人文精神和历史价值，还有待后人去进一步研究、发掘，书中谬误与瑕疵，期待方家的批评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