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方清

1969年的4月至1973年3月,我们全家落户安徽省天长县杨树公社。四年时间,我们亲身经历了许多新奇动人感人肺腑的美好小事,常常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金子般的心

我们下放农村的第一天早晨开门一看,不知是谁放了一大捆水灵灵、翠生生的江南菜苔,还有一些大蒜苗;第二天,又送了精心择干净的头刀嫩绿的韭菜。这时我们赶快找到了生产队长,一是真心感谢送菜之人,二是按价付款。队长却笑眯眯地对我们讲:“我们全队老老少少都欢迎你们一家人来此安家落户,说是来锻炼,实际上是帮我们建设新农村的。你们初来乍到,离公社集镇又远,还没有菜地,即使分到菜地,一时又长不出来,我们大伙商量好了,这个春天大家轮流着把自家种植的时令蔬菜无偿送给你们,等你们菜地能自给了就不送了。别客气,咱们是一家人,今后可能不少社员还要请你们帮忙呢。”这个春天,我们是吃着大家的劳动成果度过的。当新鲜蚕豆刚下来的时候,不知是哪位社员不仅把外面的老壳剥去,还把内层的豆皮一个个地去掉,要费多大的功夫呀,而且一送就是一大碗,还把身长毛绒绒的嫩瓠子、亮晶晶的紫茄子、带着露水珠的小黄瓜送给我们尝鲜,自己都没舍得吃,我们深深体会到中国的广大农民是最纯朴、最善良,心比金子还真诚的高尚之人,他们是我们永远敬佩和学习的好老师,是做人行事的好榜样。

学插秧

阳历四月正是南方插秧栽稻的季节。有一天,我俩也卷起了裤腿与社员一道下田劳动。只见男女社员排成一行,每人相隔一米五左右的间距,他们左手握秧把,右手分棵栽插,他们如鸡捣米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分钟能连续不断地插十几墩而且横平竖直,在微风的吹动下,像仪仗队那样整齐划一,漂亮极了。而我们两位笨手笨脚,从未干过此活,光分秧棵就难住了,手一点不听使唤,心里计算着一墩4—5棵,分好插下去,一分钟只能栽两三墩,而且东倒西歪,自己看着都难看,还跟不上大家的步伐,急得满头大汗。身边的大姐赶忙帮我们补插几墩,还风趣地说:“栽秧一条龙,不当大官当英雄。”哎,插得东倒西歪还能当大官当英雄？真能逗。听得大家哈哈大笑,实在是善良幽默啊!

我在水田时间不长,感到有一条腿痒痒的,低头一看,竟有一条蚂蟥盯在上面吸血呢!我大叫一声并用手往外拽。边上的一个社员对着蚂蟥“啪、啪”拍了十几下就掉到了水里去了,我吓了一身冷汗,他告诉我,蚂蟥叮到身上,千万别往外用力拽,越拽它越往肉里钻,只有用劲拍它就缩成一团自动掉下来了。

牧童的快乐

有一天,队长到我家,很慎重地对我俩说,看你们劳力不强,靠挣工分难以维计。经研究打算把耕牛由你们喂养,这样,每年可多得100多工分,夫君不加思考满口答应。其实,我们是带着工资和粮油本下放的,当时我俩每月有100多元工资,只有两个小孩,生活没有问题。队长走后,我问夫君,你想当牛倌？夫君说,一方面队里出于好意,二来我认为这是好活,牛的性子好,一般不会伤人,古代不少文人墨客经常用诗词形容牧童的乐趣,我正想体验一下;我先耐心陪牛溜达吃草,待混熟了,我想骑在牛背上放眼四方,吸收新鲜空气,还可在上面读书看报,牛走路慢悠悠的,跌不着,碰不着,这是一件很舒心的美差呀。果然从答应的第二天起,他早早地洗漱完毕就乐滋滋地牵牛,专找茂盛嫩绿的路边田埂放牧。

这牛还真有灵性,几天陪伴后,对夫君很是友好,一见面它就会哞哞地叫几声。有一天夫君用手轻轻地拍拍它的背,它竟把两条前腿慢慢地趴下,温顺地让夫君跨在它的身上,他说我骑在牛身上舒服极了,竟情不自禁地哼唱道:温暖阳光晒晒背,新鲜空气洗洗肺,田野风光无限好,当回牧童妙滋味。

养鸡的乐趣

春天我们买了一些小鸡,刚出壳两三天的小鸡毛茸茸、圆溜溜、胖乎乎,张着小嘴叽叽叫,可爱极了。为了养好鸡,我们认真请教了社员老师。他们说养小鸡前十几天是关键,既不能受热又不能着凉,不能放在凉地下,要放在木盆里,最好铺个薄薄的棉垫子,受热长不好,着凉会拉稀,成活率很低,还要少吃多餐。一开始要喂它们经过温水泡过的小米,吃个大半饱,一天喂几次,夜里也要喂几趟,还要给点水喝;稍大点可切些碎碎的小青菜叶一块吃,就像照顾月子里的小宝宝那样精心才行。我们按此方喂着,个个欢蹦乱跳。长到一个月左右,一个好心的社员又告诉我们一个超级妙招。叫我们买只高大雄伟的大公鸡,先用白酒拌馒头把大公鸡喂醉睡着,这时把小鸡塞到它的翅膀下,当它睡醒后,就把这群小鸡当成了它的亲生儿女,我们按此方果然灵光,大公鸡一改往日粗狂好斗的性格,连咕咕叫的声音也轻柔婉转了。

这群小鸡在鸡妈妈的精心带领和保护下,个个神采奕奕,体态丰满,羽毛亮丽,不久都能独立寻食成长。

小公鸡给我们生活增添了无限的乐趣,它们长到一斤左右,青椒炒辣子鸡,又鲜又嫩,那可是舌尖上最好的美味。那时集上的小公鸡也很便宜,只有3角8分钱一斤,五块钱能买一大筐。

办鱼宴

头两年,我们下放的村庄名叫朱家洼,那里的小沟小河特别多,夏天经常下雨,社员很有经验,每逢这时他们就选好适当的河段,放上自编的细竹排,两边固定好,跟前放个大水桶,身穿雨衣,头戴草帽,稳坐河边,从上方随流而下能有很多野生的鱼虾挡在竹排边上,两三个小时就能收获大半桶,是名副其实的“坐收渔利”。

此时,我们也与社员一样,共享天赐洪福,家家都办美味鱼宴。张三李四争先恐后把活蹦乱跳、又大又肥,起码半斤以上的大草鱼或鲶鱼、黑鱼、鲤鱼等送给我们。你婉言谢绝都不行,不要就是看不起他们,那诚挚的劲头,真是三生难忘!

我们立即清洗打理,沥干水后,用猪油把大草鱼两边煎黄,放上小葱生姜片,倒入清水大火烧开后,转入小火慢炖一小时,一锅又鲜又嫩、浓浓奶白色的鱼汤就成了。因为鱼太多,又是夏天,那时没有冰箱,只好又做几条清蒸鱼,味道也特别鲜美,再烧一些红烧鱼,实在吃不完,只好腌起来。

麦场上的“号子”

天长县大部分种水稻,也种些小麦。每到六月小麦收到打谷场,也是社员集体劳动最欢快的时节。经过两三个大太阳的暴晒,社员从家里拿出了名叫“链架”的一种很原始、简单又实用的脱粒工具。社员分成相对两排或一排,他们操作着,你上我下,很有节奏且有规律的啪嗒啪嗒声,经过多次反复的敲打,90%以上的麦粒都能脱落下来。

那时还没有联合收割脱粒机,农村都是用这种古老的方法,我也曾去参加此种劳动。我最喜欢听他们一边打麦子,一边喊“号子”的情景,有一个人先喊一句,接着大家跟着喊,或者一人喊上句,大家喊下句,声音洪亮,场面热烈,很是振奋人心。我粗略回忆一下,他们喊了这些动听通俗易懂的号子。如:“麦子上了场,社员喜洋洋;今年大丰收,又要多分粮。麦子收成好,社员乐悠悠;烙饼包包子,咱们也很牛。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就像爱宝宝,收成不会差。大伙加油干,禾苗长得赞;精心细管理,定能多贡献”等等。

我听到这些朴素动听的“号子”,深受感动。心想千万别小看种田的人,他们中间有很多不平凡的能者,这些号子的词句既生动、形象又质朴,符合实际情景,打麦场真是一次轻松愉快风趣无限的劳动。

他们有时还会问我一庹两庹的“庹”字怎么写？“旮旯”、徘秧田“徘” 字、一拃两拃的“拃”字怎么写的？这些生僻不常用的字他们都认识,可见文化水平不一般啊!

农村生活四年收获颇多,广大农民群众勤劳质朴、善良真诚的美德深深地清润着我们的身心,是我们人生旅途中最好的一次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