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健

这年头到处都是美发店，想找个理发店真难。

童年的时候，全家跟着父亲东挪西搬，头发长了，都是母亲自己剪，拽着耳朵到哪里比照着剪掉就是，早已没了印象。对理发的记忆是全家下放农村，庄上来了理发师傅，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去理发。农村理发男的叫“剃头”，女的叫“剪头”，理发师傅叫“剃头师傅”。剃头的来了，赶紧去剃头，全村老少爷们互相传递信息。男的多，女的少，好像很多女的都是互相剪一下，不去村头让剃头师傅剪。

我从小就不喜欢剃头，特别是冬天剃头师傅把棉袄领子往里一掖，剃好了，把领子拽起来，噗噗吹几口，头发茬子掉到脖子里，扎得痒痒的疼。每次都是东躲西藏，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拖到最后才去。母亲常常生气地说，再不去，错过了，等下一次来，你就成“长毛贼”啦。那时剃头就是把长长的头发剪掉，没听说什么“头型”“发型”。小孩子也不洗，就是推掉四圈的，剪掉上面的。大人们只是一盆水，用碱块搓搓洗洗。剃头师傅常调侃，你这水黑得可以染衣服了。剃头人嘿嘿笑着回答，忙得没顾上洗。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剃头师傅来去都是挑着挑子，一头是简易盆架，里面洗脸盆、热水瓶等，所以有“剃头挑子一头热”之说。另一头是各种剃头的家伙什。进了村子，队长会派给谁家（轮流坐庄），吃饭、用水等都由这家负责，但吃饭是不陪的，因为当时剃头这个行当被认为是下九流的，不像盖房子师傅，主人要好酒好菜陪着。剃头也不给钱，年底生产队统一给粮食。

剃头师傅大概每月来一次。夏天在村头树下，冬天在生产队牛屋里。摆开阵势，支好盆架，放上脸盆，挂上“挡刀布”，摆上推子、剪子、刮胡刀三大件。小孩子头三下两下完事，年轻人要求多，难剃，老人胡子硬，难刮，只见剃头师傅拽住挡刀布刷刷蹭几下，刮起老人胡子嚓嚓响。岁月就消逝在这唰唰声里，生活就在这嚓嚓声里度过。我特别喜欢那唰唰、嚓嚓的声音。现在各种电动剃须刀充斥，美发店很少有刮胡子的了。

当我从少年步入青年，当了矿工。矿上有理发店，一间屋，两个理发专用的椅子，插销变换不同的位置，椅子可以放倒到合适的位置，人可以躺在上面刮胡子，理发人和理发师傅都舒服多了。椅子前面有一块镜子，理发人可以看到自己理发的状态。镜子下面放一个带抽屉的柜子，里面装满了各种理发工具。门口有一个大炉子，炉子上有一个大水壶，倒热水添冷水，始终冒着热气滋滋响。叫剪头或理发，不再叫剃头了，但没有美发之说。

理发店里有两个中年理发师，都是矿上家属工，而且都是女的。一个姓王，我叫她王姨；一个姓曹，我叫她曹姨。王姨手快，干活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解决问题，而且公认理得好。对小孩子亲昵地骂骂咧咧，对青年人关心地数落两声，和年龄大的调侃几句。有老爷们给王姨开玩笑，王姨会按住他的脸说，别乱动，小心滑了手，把大头给你割了。小店里始终热热闹闹。曹姨话不多，细声慢语，非常温和。活做得很慢，很细，但大家认为不如王姨理得好看。那时就让我对“慢工出巧匠”这句话产生了质疑。所以王姨理的多，曹姨理的少。曹姨没事也会主动帮王姨倒盆换水，打打下手。我那时一头黑发青葱茂密，我喜欢王姨给我理发，每次理过，有种“黄昏理发神情爽，修来净面换新颜”感觉。但去了又不好意思说，只好碰运气，后来远远地走门口瞟一眼，看看王姨可闲着，否则就不进去。当时矿上发票，什么澡票、开水票、剃头票等等，每次理完发，付一张票，王姨或者曹姨接过去扔在专门收票的盒子里，有人忘了带，王姨总是大大咧咧地说，没事，下次补上，补不补从来没人追究。

后来进了城，街上有理发店，早晚都开门，理发更方便了。随着改革开放，理发、餐饮、洗浴等服务行业都变成了个体、私营，不再有集体、国营的了。内容也从原来的剪头、洗头，增加了染发、焗油、造型等。价格几块、十几块到几十块不等。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社会交往的增多，注重个人形象是自身精神面貌的表现，也是对别人的尊重。纤手、巧手、妙手，精剪、名剪、神剪等美容美发店如雨后春笋，满大街都是，而且条件越来越好。电动真皮大转椅，前后落地大镜子，电动剪刀，洗头可躺可坐可卧，称心如意，剪头、洗头、按摩一条龙服务，还有茶水咖啡点心，音乐电视陪伴。店面更是宽敞明亮，装潢考究，墙上贴满了明星发型的头像。入夜霓虹闪烁，照亮半条街面，让你路过不得不回眸。一个个来自各地经过培训学习的名剪、大师，能给你理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千奇百怪的、充满个性的、时尚的、流行的发型。你蓬头垢面疲惫不堪进去，能让你焕然一新精神百倍出来。当然价格也不菲，从几十元到几百元，甚至更高。

我一直去小区门口巷子里的小理发铺，一个中年女理发师，别的理发店收十元，她一直收五元钱，后来外面十五元，她涨到八元。活干得也不错，特别适合我这种不太讲究的人。突然有一天，老旧小区改造，那巷子被拆了，小理发铺和那女理发师也不知去向了，才想起满大街去找个理发店。跑了几公里，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街角上找到了一个理发铺，是一位年长的理发师，但设备也更新了。给朋友聊起此事，朋友笑着说，现在农村都是美容美发店了，你也该与时俱进啦。我想想确实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理发变化，折射出社会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