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
东晋的历史天空星光璀璨，桓伊是其中闪亮的一颗。他有士人对自由与美的追求，却没有士人在动荡社会中的无奈与迷茫；他注重个人情感的表达，更注重对国家的忠诚；他崇尚艺术的纯粹性，更崇尚对正义的坚守。他的故事，交织着金戈铁马的豪迈与笛音琴曲的悠扬，他以独特的姿态展现着魏晋风度的传奇雅韵。
一
桓伊（生卒年不详），字叔夏，小字子野，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临涣镇）人。谯郡桓氏与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并称东晋四大家族。家族的荣耀与传统赋予桓伊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轩昂的风流气质。
桓伊最为人所称道的，是音乐造诣。他有一支蔡邕留下的“柯亭笛”，吹奏起来音色清越，情感表达丝丝入扣。桓伊尤其善吹《三调》，演奏之妙，令人击节赞叹，被誉为“江左第一”。明刊琴曲集《神奇秘谱》中的《梅花三弄》，就是根据《三调》改编的。
青溪是一条古河道，曾是南京的重要水系之一，沿岸风景秀丽，文人雅士常聚于此。有一次，王徽之乘船进京，中途停泊在青溪边。桓伊乘车从岸边经过，船上的客人告诉王徽之，此人便是桓伊。王徽之便派人前去相邀：“听说您擅长吹笛，能否为我演奏一曲？”桓伊当时身居高位，面对如此唐突的要求，竟然二话不说，下得车来，坐在胡床上，吹奏了三首曲子，吹毕上车离开，两人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高士惺惺相惜，此处无声胜有声，尽显魏晋风流。
桓伊不仅笛艺精湛，琴艺颇有建树，而且对音乐有着深刻的理解和感悟。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中记载，桓伊每每听到动人的歌声，就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一声声“奈何”，不仅是对歌声的赞美，更是对人生、对情感的深刻感悟。谢安见状，情不自禁地说：“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成语“一往情深”便是出自此处。
从此，在后代的诗歌中，桓伊的笛声便与深情紧紧联系在一起。刘禹锡有诗：“花间一曲奏清商，桓伊笛里断人肠。”借用桓伊擅长吹笛的典故，形容音乐感人至深，令人动容。杜牧重游润州（今江苏镇江），登上向吴亭，极目东望，引发万端思绪，挥毫写下“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怨”。借桓伊的笛声，追忆往事，感慨现实。月光、笛声、边塞哀怨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深沉而悠远的意境。在深秋，陆游写下“桓伊笛里三更月，王粲楼前万里秋”。以桓伊的笛声为意象，表达对远方和秋天的感怀。深情的纳兰性德更是以“桓伊三弄知何处，惆怅人间万事非”，诉说对既往的怀念、人生无常的感慨。知音难寻，烟花易冷，陈维崧感叹：“桓伊老去知音少，叹人间、几回清听，笛声缥缈”。桓伊俨然成为文人墨客表达情感、怀念过往的重要文化符号。
二
在某种程度上，桓伊的音乐成就掩盖了他在军事和政治上的才能。东晋时期，南北对峙，面对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侵扰，东晋的军事压力颇为严峻。当时前秦的苻坚势力强盛，边境多事，朝廷商议选拔能够抵御外敌的人才，于是任命桓伊为淮南太守。因为他治理有方，又被提升为都督豫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豫州刺史。
在著名的淝水之战中，桓伊与谢安、谢玄等密切配合，共同抵御前秦苻坚的大军。他们共同制定了以少胜多的战略，利用前秦军队的内部矛盾和苻坚的轻敌心理，采取诱敌深入、分割包围的战术。在战斗中，桓伊指挥军队灵活应对，有效地执行了战略计划。他在豫州任职期间，绥抚百姓，整顿军备，使豫州成为东晋的重要后方基地，为前线提供必要的物资和兵员支持，最终成功地抵御了前秦军队的进攻。
淝水之战的胜利，不仅保卫了东晋的领土完整，也为东晋赢得一段相对和平稳定的发展时期。桓伊因在这场战役中的出色表现，被封为永修县侯，并晋升为右军将军，赐钱百万，锦袍千件。此后，他继续在军事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多次参与东晋的军事行动，为维护东晋的国家安全和稳定立下汗马功劳。
三
桓伊之所以为世人称颂，可以说始于才华，久于善良，终于人品。在东晋复杂的政治环境中，他始终坚守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参与政治斗争，不攀附权贵。才华横溢，但为人谦逊；军功累累，从不居功自傲；身居庙堂，时刻关心百姓疾苦。
王濛和刘惔作为东晋时期名士的代表人物，并称“王刘”。即便这样的“风流之冠”，对桓伊简朴率真的为人也是赞誉有加。
东晋宰相谢安的女婿王国宝专权跋扈，品行不端，谢安很讨厌他，常常压制他。孝武帝晚年嗜酒好色，亲近谄媚小人，于是王国宝的谗言逐渐在皇帝和宰相之间起了作用。一些奸佞之徒因为谢安功高名盛，便趁机挑拨离间，导致君臣之间产生了嫌隙。有一次，孝武帝召桓伊赴宴，谢安也在座。皇帝命令桓伊吹笛。桓伊神色自若，吹奏了一曲，然后放下笛子说：“我弹筝不如吹笛，但也能配合歌管，请让我弹筝唱歌，再请一位吹笛的人伴奏。”皇帝欣赏他的直率，便命令宫廷乐妓吹笛。桓伊又说：“宫廷乐妓与我不太合拍，我有个奴仆，擅长吹笛。”皇帝更加欣赏他的洒脱，便招来那个奴仆。奴仆吹笛时，桓伊便弹筝唱起《怨诗》：“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声节慷慨，俯仰动人。谢安听后泪流满面，孝武帝也感到十分惭愧。从此君臣捐弃前嫌，和好如初。
桓伊在任上去世，被追赠为右将军，加封散骑常侍，谥号为“烈”。
桓伊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桓伊的笛声、陶渊明的诗歌、王羲之的书法、戴逵的雕刻、顾恺之的绘画，内忧外患、战乱频仍的东晋在历史上留下的背影会多么不堪。诗意与才情，像一束光，照亮黑暗，为动荡、混乱的时代平添些许温暖，使其不至于彻底沉沦。
《魏晋风度中的传奇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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