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臻
乡土文学是我在西北求学想念家乡时最好的慰藉。
走近乡土,风物美,人情真,人性淳,美不胜收。其中作家刘亮程所著的《在新疆》《一个人的村庄》等作品在他乡陪伴了我数年,让我不能忘却梦中那广阔的皖北平原。
文中有夏黑冬黄的两窝蚂蚁,数百木根垒成的猪圈,梁上挂、墙角倚的农具,还有牛马牲畜的荒唐事。滚着长大的西瓜,被藏起来的一河水,韩老二那阳间的黑,还有飞不稳的老蚊子,没头的偷苞米的贼……这是他的乡土。笔端下压抑着心心念念,纸张上蕴藏着深深切切,文字的力量,震动人心。这乡土,写下了人生的感悟。
他说每个村庄都用一条土路与外面世界保持着坑坑洼洼的单线联系,其余的路只通向自己。每个村庄都很孤独。
我想见见这孤独的村庄。于是在河南夏邑八里店为看舞龙舞狮错过了班车,去四川乐山乌木桩认错指示路牌多费了油钱,往甘肃武威大坪山突遇大雪封路在党群服务中心等了一天……可目光所见无甚区别,总离不开房屋,田地,牲畜之类。多少年的新农村建设抹去了村庄的岁月痕迹,经过文旅投资、完善基建、环境整治等等确实是旧貌换新颜。身在异地他乡,许多次我都对村庄有了别样的想法,或许这才是“一个人的村庄”的本意,我的村庄,也是如此。
它不孤独,人才孤独。安慰着此心安处是吾乡,可时不时地有些许惆怅。乡土啊乡土,人生啊人生,除了生死大道,其余的路只通向自己,余下的四通八达与嬉笑怒骂,只有自己消受。江南江北天晴,千里万里月明,想起梦里的村庄,才能安慰四处漂流的魂灵。我终将归于乡土一场一场的风中,在平原上,与尘土、炊烟、树叶和草籽一起,一年一年地,起起落落,再一次感知血脉里的恩惠与生机。
乡土,安抚了初心与灵魂的孤独。
我离开村庄时还没有一把铁锨高,家中长辈爱护,也有愧没做过多少农活,往后也只是几次回去摸下门锁。就像他说人们总是把割草浇地这样的事情看得太随便平常,往往是凭一个念头,也不跟家里人打声招呼,提一把镰刀或扛一把铁锨就出去了,一天到晚也不见回来,一两年过去了还没有消息。许多人就是这样被留在了远处。
在记忆里,长辈们对土地总是暗暗抱怨,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不再回来,小娃儿也全都送到城里读书。多少年后辗转数地,淋遍烟雨才明白,手上的老茧终究飞不出蝴蝶。于是旷野里的村庄行将废失,最能征善战的大鹅,埋了一辈子骨头的狗,每个傍晚都照在斑驳门框上的那一抹斜阳……都归于沉寂。那么,回家的路,也变成了作者笔下的虚无之途。我们也彻底失去了乡土。
兴农之路,振兴之路。当这一辈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回来看时,一切都变了,曾经出走的不少人又都投身于此。不再有密不透风的草莽,不再有木把腐朽的铁锨,不再有人力难挖的泥塘,有的是机械化,标准化,组织化,有的是深耕,是良种,是希望。
乡土,走好了希望与振兴的路途。
时代进步变化快,可我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向那些熟悉的东西去道别。谁能想到地底深处的大风,更猛,更黑,朝着相反的方向,刮动万物的骨骸和根须,就像一场一场消散的梦。什么才是永恒?他说时间本身也不是无限的,所谓永恒,就是消磨一件事物的时间完了,这件事物还在。时间再没有时间。
吹过东南西北潦倒风,赏过春夏秋冬婆娑月,望过生老病死消遣路,我知道自己终究会消磨完,更是不会一直存在。悲观地说,我知道我最终会归于哪里,按着阴阳风水,族谱辈分,在村庄老陵,在湖边碱地,在柳林靠西。
难以永恒,可盼归宿。万幸我的归宿挨着大片芦苇。风吹过,似云霭徘徊万般迷离。我幼时学侠客纵情在此,迷途而不知返。年岁渐长,忧风愁雨相仿,于是棒打芦花,野凫争渡,大煞一片风景。到如今,点点滴滴,却想重游故地。政府在守住耕地红线的前提下规划建设,各方组织相互配合,人多了,心齐了,这附近的生态农业旅游搞得实在火热。芦苇依旧,抬眼望去往西有新楼,向东有游园,北面果树成林,南边鱼塘相连,皖北大地,实是美景。
乡土,给予了恩惠与繁荣的归宿。
这辽阔的皖北平原,生不出贫瘠的情感。孤独的人,归去吧,也无风雨也无晴。同作家刘亮程笔下一般,再开一次院门,放进鸟和风,看见芦苇和铃铛草,用日日升起的炊烟铺好天路,降临时又能碰到青草朝露。
乡土啊乡土,我对你满怀真挚的热爱。你将我的人生围绕,你一场场吹起的风,扬扬荡荡,总能吹动我内心深处无边沉静的旷野和天空。
乡土,我唯一的去处和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