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琳

“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此生著几两屐，谁识卧游心？”每每读起纳兰性德的这段文字，总能想起皖北漫天风雪的寒冬里，自己背着书包穿着一双“麻窝子”在雪地里蹒跚行走上学的日子，虽然艰苦，转身回头再看，也曾在雪地上留下一双双清晰的脚印，一直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麻窝子是用麻绳与芦苇花编织成的在冬季穿的一种鞋子，在皖北叫“麻窝子”“草窝子”“窝头子”，只有在冬天下雪的时候才穿，类似今天的“雪地鞋”。那时候，农村人穿鞋全靠自家手工做，没有多余的布料棉花做棉鞋的情况下，就只好编织麻窝子穿着御寒。鞋底用木头加工，有整体的，也有一板两根的，再用苘麻拧成辫绳子编织，鞋帮用苘麻掺芦苇干草花拧成辫子编。做好后里面垫一些旧棉絮或干麦穰，用来在雪地或泥水路上行走，不用担心弄湿鞋面，防雨雪又保温。在物资匮乏的那个年代，寒冷的冬季里，温暖而廉价的麻窝子，质朴中透着几分憨态，仿佛承载着皖北人对生活的踏实祈愿，成了乡亲冬天出门最好的选择。

记忆里，每年冬天来临之前，外公总会把麻窝子提前打好，让母亲带回来。外公做的麻窝子和别人家不一样，他是用柳木或杨槐树木做鞋底、鞋跟，在鞋底上均匀打很多圆孔，用来穿麻绳鞭子。全部穿好后，把在寒露前三四天开始大量采割没有扬花的嫩芦花进行紧密交叉编推，一般的鞋要编推到适当高度，大约每4根鞋帮麻绳合成一股，按序列把芦花穿插其间，然后再把合股后的麻绳依次进行收口。为了避免磨脚脖子，有时候还会在收口时候，用棉布缝上一圈，既好看穿着也舒服。由于外公打麻窝子用力均匀，细密紧致，穿着跟脚，而且不易变形，一双麻窝子能穿好几年。那些年，冬天有双麻窝子穿，也能吸引很多人羡慕的眼光。很多时候，年少的我，总是穿着麻窝子，手里提着棉布鞋走进教室，开启一天的学习时光。

听村里老人讲，麻窝子还有一个美丽的故事，说从前有个叫花子，大年三十夜到一个财主家要饭。那财主说，行啊，你只要光着脚板在这场院里站一夜，明天大年初一，我不但给你饭吃还给你几亩田耕种。那时天正下着鹅毛大雪，北风呼啸，身穿破衣烂衫的叫花子冻得脸都发青了。狠毒的财主料想他光脚在雪地里站一夜肯定会冻死，没想到叫花子站的地方有几根散落的芦苇草和麦秸穰，他就站在上面，并用麦穰盖住脚，一夜过来居然没死。财主不但给了粮食还兑现了诺言。故事虽然只是故事，但是芦苇和麦秸穰可以避寒保暖却是不争的事实。那时候，床上没有铺垫的被褥，有多少乡亲都是用压碎的麦秸铺在下面用来保暖，度过了难熬的寒冬。

今天的美丽乡村，水泥路代替了泥泞小道，各种时尚的鞋子穿梭在大街小巷。当所有人再不会为冬天下雪时穿什么鞋子发愁时，麻窝子就像一位暮年老者，无声诉说着那些艰苦却满是温情的日子，让人在回望中，触摸到故乡那质朴而深沉的脉搏。不久前听说，家乡有位长者，又拾起打麻窝子的手艺，引来众多的零零后、一零后参观，不解问道，为什么要穿这么笨重的鞋子，而且好像皇宫宫女在出行，引得一阵哄然大笑。也许，在这些孩子眼里，生活如此美好，本来就一直那么美好。他们怎会知道，再平坦的幸福大道，也曾有过泥泞、也曾有过那么多人奋斗的足迹呢？虽然只是一双普通的麻窝子，随着时代的进步，终要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和人们的视野，但却给曾经的一代人留下了温暖而又难以磨灭的回忆，一直陪伴在身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四季，只是时间不同，风景不在远处，都储藏在自己心里。如今，外公早已离我远去，但一双普通的麻窝子寄托着亲人的关爱、丈量着梦想的距离、承载着岁月的重量。从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到夜晚的点点灯光，从皖北白雪皑皑的寒冬到云南四季如春的茶城，见证了岁月深处的欢笑与泪水、疲惫与坚持。

雪，最终落在了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其实，每一双麻窝子背后，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一次前行身后留下的那些或深或浅的印迹，都是生活馈赠自己的独特财富，一旦走过，满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