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刚

关于七夕，我有零星而深刻的记忆。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偏僻乡村度过的。那时别说没有空调了，就是电扇也很少见。好在环境几乎没有污染，空气像过滤了一样，晚上几乎没有蚊子，时不时地还能享受到一股股凉丝丝的风儿，所以无论男女老少，大都搬到外面休息。

八岁那年的夏天，七月初七，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同村的包打听说海孜矿晚上放电影《牛郎织女》，说得眉飞色舞，不由你不信。我和最淘神的小伙伴就跟着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们一溜神气，赶到离村十里的矿区看电影。放电影倒是真的，但不是《牛郎织女》，放的是《神秘的大佛》。后来，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上电影鉴赏课，才知道这部片子是我国建国后拍摄的第一部武打电影，是里程碑式的影视作品。但那时哪管也哪懂这个里个愣，我俩咕哝着这破片子都看好几遍了，还有什么看头！一边咕咕哝哝地骂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很快就觉着眼皮发涩，然后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电影已经散场了，大哥哥大姐姐们都没了踪影……淘神的小伙伴也没有了刚才的粗野嚣张劲儿了，哇的一声哭了。我也跟着嘴一撇，“钢珠子”滚了出来。我们俩一边嚎着一边顺着来时的路紧跑慢赶。好在电影散场时间不长，我们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队。

七夕，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有那么一点点小恐怖哟。成人后过七夕，每当想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我的脸上总是流露出揶揄的微笑。不过，这也反映出不仅成人积极追求丰富的精神生活，一个孩子在潜意识里也有精神生活的需求。

说书的、唱戏的不常来，电影不能经常看，我就缠着家人给我讲故事。很多故事都是夏夜乘凉，枕着爹娘的胳膊听来的。听得最多的自然就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因为仰脸睡着，满天繁星，银河纵贯南北，牛郎织女二星分立两岸，熠熠生辉，分外醒目。爹娘受不了我的纠缠，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古老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南阳城西有个牛家庄，庄上有个小伙子叫牛郎，牛郎为人忠厚又善良……爹讲故事的天赋很高，又念过几天私塾，他讲起故事来那真是绘声绘色，再平淡的情节一经过他的嘴巴马上就活色生香了。我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每当阴天下雨，无法干农活了，老少爷们，大闺女小媳妇儿像蜂子一样围着爹，缠着他讲古（老家的土话，就是讲故事）。父亲有时也挺贼的，讲到饭点了，那些妇女还不起身回家做饭，他就突然加点荤段子，那些面皮薄的哪里拿得住哇，一个个羞红了脸走开了。爹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时爱加个小帽儿，来个花头：三还（我的小名）吾儿，有道是四句为诗，八句为纲，一十六句为美。在讲故事之前，你爹我给你作四句诗：七月里来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银河临时搭鹊桥，葡萄架下听密语。然后他娓娓道来，不紧不慢地抖包袱。听着听着我就感觉星星慢慢地远了，远了，小了，暗了，藏猫猫了……等到醒来，太阳已经晒屁股啦！

牛郎织女的传说我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上初中时，语文课本里也学过《牛郎织女》，后来，我教书时又教孩子们《牛郎织女》。牛郎织女的传说提高了我对于中国特色的故事的认识。一是中国的故事往往反映了人们的某种渴望，比如牛郎织女的传说应该是源于先民们对自然的原始崇拜，他们渴望认知自然，走进自然；它还反映了人们冲破专制封锁，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强烈愿望。二是中国的故事不是全都子虚乌有，而是虚中有实，假中藏真，即如《三国演义》，是“三分言内，七分言外”。故事里讲七夕节喜鹊们都去天河搭鹊桥去了，而根据我五十多年的生活经验，这天我们的确很少看见喜鹊，不管是花的还是灰的，抑或是黑的。难不成喜鹊一族真去做善事去了。还有，说这天晚上，在葡萄架下，隐隐约约能听到牛郎织女在啜泣。不知道是否故弄玄虚，反正七夕的确往往会落雨，这该不会是他们的相思泪吧？古人太有才了！把中国的天象演绎成了神话。

既然说到七夕，爱情自然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诗经·小雅·大东》有句：“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诗中“牵牛”“织女”虽然只是指星宿，但已被敏感多情、想象力丰富的汉朝文人将之演绎为爱情找到了文字上的突破口。如东汉《迢迢牵牛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诗中牵牛、织女二星已幻化为神人，他们演出了一场相望而不能相守的爱情悲剧。东汉应劭又添加了喜鹊搭桥的桥段。他的《风俗通》逸文有这样一段文字：“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相传七日鹊首无故皆髡，因为梁以渡织女也。”文人的想象力真是惊人的丰富！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神仙也好，帝妃也罢，更不用说凡夫俗子了，他们的爱情都可能会有波折。要想使之最小化，甚至完全消除，除了世俗的考虑，比如双方的家世、地位、教养等，还需权衡婚恋当事人双方的兴趣、性格、是否同地生活等诸多因素，最主要的是要看你在对方心里的地位。

我有两位男女学生，他们中学六年同班且同桌，日久生情。都怕影响学业，直到两人都上了大学才表白情感。但由于双方家世差别较大，且两人异地工作，一时半会儿又调不到一起，所以摩擦不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感而发，我填了两首《鹊桥仙 》（欧阳修体)。兹录如下：

其一

同窗七载，见天共处，两小渐开情窦。花前月下订终身，誓旦旦、偕同白首。一朝流散，江南塞北。七夕悍然分手。郎情易逝似红花，何必为、他身消瘦。

其二

七年情定，一朝缘尽，恩爱云烟飘渺。星期喜鹊搭虹桥，争奈那，无人访造。金乌错过，金星尚在，莫要满腔烦恼。高扬檀板共金樽，听我唱、秋风不燥。

好在男孩子性格柔和，能包容，慢慢地终于走出了感情的泥潭，重归于好。但这只是个例，如果哪地方再多一点波折，这场感情都可能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