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 尘
生命的长河从来不会为谁驻足,没有人可以例外,包括我挚爱的外婆。
我从来都为自己的童年而自豪,每每有人问起,我总是略带得意地向他们诉说我在浍河边农村长大的故事。都说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是的,我感到庆幸,因为我的童年是幸福的。我童年的幸福大多来自于我的外婆。在我心里,外婆是一位可以满眼春意灿然微笑的天使。
记忆中的外婆,总喜欢坐在满是落日余晖的院子里梳理她的头发。虽然头发已经银白,发量也很不多,但外婆总保持着留长发的习惯,很长很长。外婆总是慢慢地,一丝不苟地梳理着,梳理着,要好些个时间。终于梳理到让她自己感到满意的时候,在后脑绾起一个低低的发髻,最后用她的银簪子别好。大家都说外婆爱干净,她的头发是一丝不苟的,连发髻都是。那些在梳头时流逝了的时光,是那样安详而静谧,现在想来,外婆对长发的钟爱,难道不也是她对自己青春岁月的怀念么?爱干净的外婆在那时的农村,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可是,外婆老了。虽然依然是在脑后绾一个低低的发髻,可这发髻显然有些凌乱了,对美这么执着的外婆,是真的在一步步走向衰老,不然,她是绝对不肯以这样的面容示人的。我也随之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长大成人,为人母亲。我想外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因为我只有一个女儿而遗憾着的。自从有了小二宝,每次见我面,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说,“是小燕吗?是小燕吗?小燕你来了啊”,然后就是满眼的泪水。我不知道外婆从什么时候失去了温暖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善感的泪水的。但当我每一次想到这个,我的心就隐隐地疼。
说完这些,外婆依然拉着我的手不肯放松,仿佛一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是啊,除了三十三年前的孩童时代,我陪伴她的日子太少了!
不记得是谁打电话给我,当我知道外婆去世的消息时,竟然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情,就像是一艘行驶在深海的船,船身在不停地下沉,下沉……可是很奇怪,我并没有哭。我在心底里谴责自己的无情。
收拾。
启程。
去外婆家。一路上的风景很熟悉,往事就在眼前,可是我却怎么也看不清外婆的脸。跨进家门的时候,我看见外婆躺在她小屋里的床上,一动不动,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横流……她再也不能拉着我的手喊我的乳名;再也不能在知道我生个儿子之后开心得像个孩子;再也不能在我每次离开她家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小声柔弱地问我能不能在这里多住一天,那声音,那眼神,像是在祈求。
大舅操持着说要给外婆换衣服(这是农村的风俗),在衣柜里翻来翻去,找到一件白色的类似于的确良材质的衬衣,说要穿在里面,说外婆生平最喜欢白色,喜欢干净。可是天这么冷,怎么行,我想。终于决定我和表弟去集市上买一套好一点的秋衣,我想让外婆穿得舒服些。坐在回程的车里,手里握着棉质衬衣,棉质的温暖和柔软从手指间弥漫开来,很舒适。可是,外婆再也感觉不到这种舒适了!我后悔,我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她有生的日子里好好地照顾她,没有给她买一件像样的衣服,甚至没有坐下来好好地跟她聊一聊,聊一聊我们的过去——她年轻的岁月和我童年的时光。我后悔!当我看到外婆在临终前给自己穿的里里外外好几层衣服中,有我在结婚时给她买的一件咖色花纹毛衣,十五年了!一件毛衣穿了十五年,这十五年里,我又在哪里?干了什么?我们总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爱给了孩子,甚至愿意倾尽我们所有,却忘了在人生路上永远走在我们前面的长辈呵!
泪眼朦胧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外婆家原来的老房子。院子不大,也很窄。打开两扇木制大门,一条青砖铺成的小路直通堂屋,堂屋里靠东墙边儿铺着一张床,用麻绳攀成的那种床,睡久了绳子会松,床中央就会凹下去。床边放着一个长条凳,使床略微显宽了些。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床上曾睡的,就是我,我的外婆,我的外公,我们仨。我甚至还看到,外婆在半夜里披上她大衣襟的褂子,坐起来为我点亮煤油灯;仿佛看见外公在夜里背着肚子不舒服的我,从村里医生家往回走,后面是外婆瘦小单薄的身影,耳边是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声。那时候的夜,真的很黑。
那一天,我告诉自己,外公外婆都走了。他们休息了。而我,要延续着他们的生命,好好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一个人离世后,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她的一生只有通过爱她的人一次次回忆与诉说才能留存于世。所有离去的人,也许在这空间里的另一个地方活着,我们和她相处的时光也许会被她带到某个地方,在幻觉的时空中永存。
岁月的长河从来不会为谁而驻足,包括你,包括我。或许只有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我们才会知道生命的本质原来是爱,原来也只有爱。所以我们永远要做的,大概就是在这流金的岁月中——与爱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