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巍

眼见又是中秋，忽恋起那些个曾经来……

父亲的形象

儿时，中秋节前的那几日，父亲一准要到县城去一趟，惯常是骑着他的旧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个提袢的黑提包。每次父亲出门，我们兄妹最期待的就是看到父亲归来时，那个黑提包鼓鼓的样子。有家规，我们从不敢随意上去翻看。但父亲随和的时候，会喊我们过去，看他从县城买回了什么。这时我们总会垂着手，凝着眼睛，舔起嘴唇，期待着。当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有时候会是几个大石榴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时，我们只能是咽下心底的馋涎，随脚走开。因为我们知道，那不是属于我们的食品，是中秋节父亲要孝敬爷爷奶奶的礼物。

这记忆，几十年过去了，还新。

终于那一年的中秋，父亲多买回两个苹果来，并对母亲说，几个大的给爷爷奶奶，两个小的切给孩子们尝尝。母亲把苹果切成像月牙一样的小块，每块看起来都像一瓣月亮从天上落下来，放进口中，月白色的肉质浓郁馨香，好看好闻又好吃，满满都是十五月圆的味道。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留恋那个苹果的味道，也依然在寻找那个味道的苹果。

它没有添加剂，没有农药，更没有人为的甜蜜素。

母亲的味道

在乡村，常常中秋时节都是秋作物收获的季节。但母亲从不会因为忙而忽略每一天，尤其是传统重要节日。一早，母亲就会渲染过节的气氛，让爸爸带着我们兄妹，满院子逮鸡，我们像吉普赛人跳舞一样，左冲右突，一般是捉到谁是谁，狗也跟着撵，有的公鸡有个性，撵急了，也知道跳墙往外飞。现在想想，怎么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就提前在架上捉好，罩起来呢。我通常不敢看杀小鸡的过程，如果是母亲去杀，母亲总会对着鸡低声祈愿，说：鸡鸡呀，你别怪，你是阳间的一道菜，下辈子转世做人来……

母亲也由此开启了这一天的忙碌。

儿时的村庄，护村的沟壕里都有清亮亮的水，能洗衣服，能洗澡。小鸭子在水上游，春天播种的鱼儿在水下潜。中秋节这天，村上还会安排男劳力集体下濠逮鱼，到了挨中午，家家分到半瓷盆银花花的各种大鱼小鱼，每家的女人端着鱼盆喜笑颜开，仿佛端着的是自家男人挣来的白花花的银子。孩子们也跟着嬉闹，和他们的妈妈争着端过鱼盆，歪着头说，天天过节多好。

村子里的人总喜欢数着农历过日子，就像歌曲《北国之春》里唱的，城里不知季节变换那样，他们熟记每一个季节时令。母亲暂时放下田间的农活，丰盛着中秋节的团圆饭。小鸡炖冬瓜、红烧的鲢鱼、清炖的草鱼汤都在其中，面食还有母亲拿手的炸猫鱼儿，蒸糖包。有时父母亲会亲自去把爷爷奶奶请过来坐上首吃团圆饭，因为还有叔叔姑姑们，爷爷奶奶不过来时，母亲就会另外盛上一些好的饭菜，让我们兄妹送过去分享。晚上，母亲又会早早地和面，在里面撒上芝麻和盐，擀成一个个烙馍一样的圆片，在鏊子上翻炕焦馍，这是父亲最爱吃的一种农家食物；母亲还要找来一些沙子倒进地锅里，烧热后，再把一簸箕花生放进去翻炒，这样炒出来的花生，香。母亲说，一年两大节，一个过年，一个八月十五。不要怕麻烦，过节就得像个过节的样子，该有的要有，该做的要做，不能糊弄。因此在娘家成长的二十多年里，家，虽算不富裕，但每一个节日，都是传统延续中——浓浓母亲的味道。

尤其中秋节。

闺蜜

我们家在村子里辈长， 敏和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她俩都比我晚一个辈分。在我们都没有出阁之前，不，确切应该是没有南下的二十岁之前，每个中秋节的晚饭后，她们两个都会不约而同到我们家来，找一找过节的气氛，如果不到我家来一趟，就好像十五的月亮还没圆满似的。母亲总会把还冒着热气的炕焦馍、炒花生、青红丝的冰糖月饼都拿出来给她们吃，不是品尝，就是让你吃，吃得想掉眼泪。

敏说，真羡慕王巍有大奶奶这样的母亲，什么事情在她手里，都是该有的样子。我妈呢，过中秋节就和平常一样，该喝稀饭喝稀饭，该下面条下面条。

静说，全村我就喜欢到王巍家来，大奶奶从来不怕我们来吃东西，吃着，口袋里还要装着，大奶奶还懂得小孩子们的心情。我妈从来不管过节不过节，该骂人骂人该打人打人，让人一点都不想在家呆。

摸秋

我们老家皖北有摸秋的习惯，就是在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晚，孩子们在欢笑中，对着路边的树木熏放火把时，还可以顺路小摘谁家菜园的辣椒茄子之类，不为偷。

记得我们最后一年在一起漫步中秋夜时，在村口的小桥头上。敏突然说，我去回家拿酒，咱从谁家菜地拔两个萝卜，薅几棵葱，找个地方咱喝酒。也永远记着静附和说，对对，月亮这么圆，咱不能让月亮白照。我说，好，我唱《十五的月亮》。敏说，不知道咱们未来的另一半都在哪里？我说，我希望能找个军人。

那个中秋月的夜晚，各自回家的时候，我们的脚都像踩到棉花堆里一样，飘飘然。每次敏在县城当工人的爸爸见到我父亲，都会说，敏子跟王巍在一起玩儿，回去再晚，我和她妈都放心。

追忆

二十多年过去了，到三十年还有多远？亲们，咱们还能回娘家在八月十五的月亮下喝酒不（那时喝的应该是焦陂老窖）？敏，你还记得成家后，有一个中秋节的晚上，你五岁的儿子问你和谁打电话那么长时间？你说，是一个姑姥。你的儿子说，姑姥是个老太太吗？你说，也不是。你儿子说，我想和这个阿姨说句话。

你笑了，转过来对我说，王巍，今天我也该正式喊你一声姑姑了，孩子不懂辈分，就让他喊你一句阿姨，好不好？我们同时哈哈大笑，你儿子却不知道我们笑什么，果然就喊了我阿姨。

静，我总是放心不下你，是你一个人独自把女儿养大，这些年有多少个中秋节里，月亮映照着你孤独的身影。好在女儿争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曙光就在眼前。

李白的诗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喜欢读李白的诗，就让当时五岁的女儿跟读，读第二遍时，女儿说：妈妈，是不是转朱阁，低绮户和照无眠他们三个人吵架了，有仇有恨？哦哦，我的天，女儿的询问让我无语。李白呀李白，你的诗，总让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啊！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眼下，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