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雪
自从有了私家车,端午返乡,一百多公里的高速路程,在窗外纷然流动的绿夏时光里变成了一次愉悦的旅行。
妹妹到的比我早,她亲手做的粽子装在一个草绿色粽子形状的礼盒里,有肉粽、蜜枣粽、八宝粽、红豆粽……还记得小时候,每逢端午都会提前去河边打苇叶,母亲用它包成清水粽子,吃时蘸点白糖,便觉得是人间美味了。
厨房的炊烟已袅袅升起,劈柴在灶间热情地扑向锅底,红红的火苗像是进行一场不知疲倦的舞蹈,锅内煮的排骨,是母亲早起去集市上买的。母亲洗好了一盘油桃,艳艳的红,像新嫁娘的脸。桃子是在村里的桃园现摘的,十元三斤,母亲让我带着孩子们也去桃园摘点桃体验体验。
桃园就在村后,并没有多远。我还是发动了车子,带着大呼小叫的孩子们驶向桃园。端午正是油桃上市的时节,桃园里正忙碌着,炽热的阳光毫无阻挡地扑向油桃和摘桃的人们,将那一张张脸晒得跟油桃一样红。
桃园很大,几百亩相连,包括了我们村庄的所有土地,也有我家的十亩。桃园的前身是责任田,是我们村世世代代耕种的土地,是洒满了村人汗水的土地。几年前,顺应国家的土地流转政策,当地政府大力建设新农村,兴建乡村生态果园,我们村的土地便一起承包给了一家桃园,村人常年累月在土地上打拼的时代划上了句号。
这是一个眉眼清晰的端午,清晰得可以闻见果园的香气、野花的香气、艾草的香气、粽子的香气。我之所以说它清晰,是因为记忆中的端午很少能像这样从从容容走,慢慢悠悠转,而眼前的这片土地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已截然不同。
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记忆中的端午被汗水浸泡着,被麦香萦绕着,被麦锈染得满脸满脖子黑乎乎,被麦芒扎得浑身发痒。记忆中的端午,整天都泡在地里,走在路上,先是小时候只能帮家人烧水煮鸡蛋往田里送,大了几岁后便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镰刀,像模像样地揽上长长的一溜麦秆,唰的一声让它们应声倒下,时而望着总也割不到头的麦子发愁,即使母亲常说“眼是英雄,手是好汉”,每一个麦收结束,她都累得像是大病了一场。
然后,村人的双手一点点从土地中解放出来。先有了小型收割机、脱粒机,然后联合收割机进地,满地金黄的麦穗在端午的日子里铺展成一幅画,农耕时代里的每一粒种子都浸泡着忙碌的汗水。
油桃的香气把我从回忆里唤醒,几个小家伙的身影在缀满油桃的枝叶间穿梭,各自的手中都有了战利品。桃园之中,有许多我熟悉的村人,他们利用闲暇时间摘桃挣点零花钱。此前几次我给母亲打电话,她也说在桃园摘桃子,我劝她如果辛苦就不要干,她说闲着也是闲着,按小时计费,干完就结账。与以前在地里收割相比,轻松多了。
土地流转政策让村人彻底从土地的辛劳中解放了出来,在外务工的村人,也减去了麦收季、秋收的后顾之忧。没了农业税,多了土地津贴、养老保险,农村人的生活质量在真正地变好。
从村庄通往桃园的路,经历了土路、砂礓路、煤渣路的变化,终于在村村通工程中变得开阔、平整,去年家家通工程将水泥路又沿伸向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雨天泥泞湿滑的行走也彻底变成历史。我看见路边有几户水泥小屋,母亲告诉我是国家特意给老年人盖的,帮扶贫困户。
从桃园归来,村庄里的炊烟已经盛开了,食物的香气在村里飘散,不知何时路边又停了好几辆私家车,欢声笑语充满了每个小院。
这是我记忆里的村庄,熟悉的村人都在,三十年的老屋在;可是它又不像我记忆里的村庄,村里集中兴建了化粪池,摆放了垃圾筒,每天下午有人定时清理,矮小破旧的房子越来越少,新式的高大楼房成了村庄显眼的名片。我的村庄,它摆脱了贫困、脏乱、疲惫,它的桃园与邻村的绿化树庄园、葡萄园相互呼应,有四时花开,有果香缭绕。
年少时,母亲在土地上长年累月的辛苦让我生出逃离土地、逃离村庄的渴望,我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而不惑之年,端午的艾香、粽香、桃香里,亲人相聚的笑语里,我想我要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