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雪
寂静
寂静,是一条永不止息的河流,在村庄的六月里奔腾。
其实,不止六月,时间轮回,河流在村子里永不疲倦。
疲惫的行色装满我空空的行囊,
脚上缀满石头。路上涂满线条,我已身陷迷宫。
向左走,将端起一杯寂静的酒;向右走,静寂将我烹煮。
李沃子到王沃子,一条河流走向另一条河流。
一把锁锁住空芜,老墙斑驳,几个鲜明的大字贴墙站立:此房无人居住。
瓦片倾颓,门前野草疯长。
断石板边,围坐着五个打纸牌的老妇人。
树们投下树影,将她们的脸映得阴晴不定。
打纸牌人不语,观牌的人也不语。
风围着她们打转,吹乱了白发。我走近,走成她们的一道风景。
她们用眼睛在我身上钉钉子——
你拍什么?拍那有啥用?老房子里有啥看头?
我只微笑,一再一再地笑。
远了,她们的目光却一直离我很近。
听,寂静的河流在村庄里汩汩流着。
一条狗发现了我,穷追不舍。
它的叫声比它跑得更快,更远,更凶猛。
夏花
那些夏天的花儿,在有人无人处灿烂着。
我一一念出它们的名字:马齿苋、百日菊、万寿菊、鸡冠花、月季、向日葵……
它们开在六月的村庄里,见村里的那些花儿,如见故人。
砖墙低矮,马齿苋在一字排开的破盆旧瓮上攀爬,努力繁衍。
年幼时,它是我的爬盆草,从一株一茎开始,爬满一盆。
叶子短而细小,花小巧,绯红或黄。
时隔多年,爬盆草青春依旧,而我已漂泊半生。
百日菊依着墙依着篱笆,却站成独立的样子。
脊背挺直,将一束花盏高高举起。
彼时,它是我的十颜景,在青砖红砖垒成的花池里,
经年后,它们沉睡成我的记忆。
万寿菊被遗弃在菜园一角,皱巴小脸,似我见犹怜。
鸡冠花在墙角探头,花梢处红云燃烧。
一枝孤独的向日葵一头栽在地上,尘已满面。
只有月季,是村庄里的自来熟。
篱笆墙,树影,岸草。夏花们自开自落,无人矜怜。
我来,自是故人相见。
鸟 鸣
村庄有树,树上有巢。
巢里有鸟,巢外也有鸟。
鸟儿用鸣叫构建着一个声音的村庄。
每一个巢都活着,每一个巢都没有被遗弃,
每一棵它们所栖身的树都在村庄里。
树下的路收拢了行走的身影。
院门紧闭双唇,印满斑斑的锈迹。
一口井,一碾石磙,石舂,石磨,习惯了漠视无语。
一片晨光被鸟儿从天边衔来,草木一一伸展手臂。
老人脚步蹒跚,送来清晨的声音。
一个孩子在梦醒后中断了一次与远方的相聚。
午后,树荫深郁,老人静坐在虚空里,一支烟,一竿烟,一群慢慢爬行的蚂蚁。
村庄像睡去之后般沉静,叽叽叽,喳,啾啾啾……
沥沥沥沥,鸟儿的音符,是树梢间摇响的风铃。
风铃时密时疏,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时而欢乐时而严肃。
喜鹊、乌鸦、斑鸠、麻雀,还有提醒着农时的布谷,只闻其声声鸣不见身影。
一个孩子,将脚印写在鸟儿飞过的村口。
从午后到黄昏,也可以只做一件事——
听鸟儿吵架,听鸟儿聊天。
日晚,倦鸟归巢。
鸟鸣之外,村庄还在痴痴等着一些熟悉的声音,结伴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