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4月15日
第A08版:

杂粮面

任 瑾

一大早就被夫人“逼着”,开车送她去杨柳机杂粮面。所谓杂粮,也就是玉米、大豆、绿豆、红芋干子等。孙疃集不算小,就是没有机杂粮的,听说杨柳街上有。

杨柳离孙疃也就15里路,开车一小会儿就到了。到杨柳却找不到机面坊,问几个街上的人都说不知道,其中一个竟然说:现在哪有机面的!夫人执着地说有,一定得找到它。车在街道上开几个来回,多方打听,才找到。也难怪,这个机面坊既没有标志,也没有招牌,一大一小两个机子:大的打料,小的机面。

机面的人不多,机料的人较多。机料的各种车辆排成长队,每个车上都有好多袋子粮食,他们都是搞养殖的,主要是养猪的、养鸡的。机杂粮面的先后来了三个。我们前面的是位60岁左右的妇女,她机绿豆,说是老头子想吃绿豆丸子。绿豆不多,大概有10斤吧。我们后面来的是个30多岁的男子,戴着金戒指,穿着新皮夹克,抽着软中华,像个混事的。他机红芋干子,200多斤。我问他哪弄这么多红芋干子,机那么多红芋干子面啥时候能吃完?他说:专门买的红芋干,机成面,给人送礼。我们机玉米和黄豆,除了自己吃,也准备送点给亲戚朋友。这年头,拿粗粮、杂粮面送礼是时尚。

农民自己家里、地里生产的,用最原始的工具制造出来的,号称“本地的”都受欢迎。什么本地鸡,本地鸡蛋,各种本地粗粮、杂粮面,家养的猪、羊、鸡、鸭等等,都可以当贵重的礼物送人。

想当年那个以杂粮、杂面为主食的年代,淮北农村以栽种红芋为主,红芋有许多优点,产量高、易种植、好管理、抗拒自然灾害能力强、耐储藏等,民谣曰:“红芋饭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锅里烀着红芋,篦子上蒸着窝窝头。窝窝头的原料是红芋干子面、玉米面。母亲做的窝窝头又薄又深,菜肴是秦椒。拿一个热腾腾的窝窝头,灌满辣椒沫子,食欲大增。乖乖,别提多好吃啦!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吟诵“窝窝头,蘸秦椒,越吃越添膘”。现在回忆起来,口水快要流出来。

不过,大家都知道红芋主要成分是淀粉,不易消化,长期食用胃酸过多,容易患胃病。现在有的所谓专家说,红芋是最好的抗癌食物,信与不信不重要,总觉得此说法很搞笑。在那个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的年代,红芋只是用来充饥而已,哪里会考虑它具有抗癌的作用。那时候,饥肠辘辘,营养不良,患癌症者的确不多,患“三高”者也鲜见。感冒发烧,患疟疾的时候,为了发汗祛病,才能吃上一碗鸡蛋面。

小麦面叫“好面”,只有逢年过节,或亲朋好友来了,才能吃上好面,如包饺子,擀面条,蒸馒头等。孩子们盼过年,能吃上白面馒头恐怕也是重要的诱因吧。小时候,我到姥姥家,从年初二过到正月十五,都不想回家,主要是恋着姥姥家的好面馍 ,一旦回了家就得天天吃杂面团子或窝头。

而如今却翻了个,杂粮比白面金贵,成了新宠,竟然可以当礼物送人!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推磨、机面是一部中国农村的现当代史。原来叫推磨(先有推磨,后有“有钱能使鬼推磨”),农村里大户人家才有磨房。首先得有闲房子,买得起那套工具:大石磨、粗筛、细筛、罗布篮、簸箕、粗箩、细箩。动力是驴子。把驴子眼蒙上,驴子胆小,蒙上眼就什么都不怕,可以拉着磨转圈子了;戴上笼嘴子,防止驴子偷吃面。小时候,大人得去挣工分,儿童、少年往往就得推磨。这活儿,我可没有少干。有几年,粮食歉收,牲口没有饲料,驴子骨瘦如柴,走不动路,累倒在磨道里,自己起不来,必须几个人把它抬起来,驴子被抬起来后,继续推磨。“真是小车不倒往前推”。随着驴子出现死亡现象,生产队出台不准用驴子推磨的规定,让驴子休养生息。人们只好自己推磨,那时候,我经常和父亲一起当驴子推磨。

改革开放后,先用上电的郑家庄,一位转业军人买了一个电磨,当时人们叫面机子。不要忽视它,它可是我们这十里八村中第一台电磨。他的生意好得很,门前的架子车排起长队,要机面得赶早。如今的他,该是大面粉厂的老板吧。

也就在那时候,我考上大学离开家乡。记得,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让办转户口和粮油关系。办粮油关系还得卖几百斤小麦,换粮票。到学校报到也得缴粮票,结果我的粮票不够,是同学李丹为我垫了10斤(具体多少忘了)。不久粮票就成了文物,以致我现在都没有还李丹粮票。现在我的邮票集子里还保存着50斤粮票,有全国通用的,也有安徽省地方的。小面坊什么时候悄然消失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前年,我到北京找一位学生办事,为了表示感谢之情,拿一千元钱给他,他死活不要,最后说如果有机会就给我弄一袋子自己地里生产的小麦面粉吧。我始终记着这件事,去年得知他回来探亲,我嘱咐夫人抓紧淘粮食,机面。石磨早成了文物古董。找遍任集、孙疃,竟然没有机面的,只有面粉厂。后来听说郜桥子有机面的,就去那里机了几袋子面。遗憾的是他去得匆忙,还没有带走。下次去北京一定给他带去。

几年后的今天到杨柳机面,和几位机面的老乡谈及此事,无不感慨万千。是啊,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机几十斤玉米,两分钟的事儿。我跟机红芋干子面的小伙子聊得很投机,期待要点红芋面,就说拿玉米面跟他换几斤,他非常慷慨送我几斤。他说,自己机得多,送你几斤没关系。

回来的路上,夫人大概与我的心情一样,说了许多陈年往事,最难忘的一次,她初中毕业那年的冬天,她自己,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拉一袋子小麦去机面。先到5里远的郭集,结果郭集停电。怎么办?一时还来不了电,家里人都等着吃饭呢,只好拉着驾车子前往20里开外的孙疃。等在孙疃机完面,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寒冷的冬天,朔风凛冽,半夜三更,一个女孩子拉着架子车,行程20多里,现在想来仍让人毛骨悚然。

从杨柳回来,夫人把玉米面分装了四个小塑料,每袋大约5斤吧。分别是蚌埠的大哥家、淮北的小妹家、蒙城的表姐家、北京的明勇家。

做午饭,夫人决定蒸一锅窝头。用小伙子送的红芋面掺少许的玉米面、豆面,和面,捏窝窝头。看着妈妈做窝头,女儿好奇,她大概是第一次见做窝头吧,非要自己亲手做个窝头。当然,真正的窝头,女儿也是第一次吃。平时在各种酒宴上吃的窝窝头,都不是真正的窝窝头。我呢,刷蒜窝子,砸秦椒。

开饭啦,女儿吃她自己做的那个最大的窝头,从来没有见过她吃饭如此香。我以前写过《孔融为什么让梨》,她历来吃东西都是拣少的、小的,都是“让梨的”。可是今天没有让,一下子吃俩。不过她没就秦椒,而是就麻酱。

我和夫人吃窝窝头蘸秦椒,可是没有回忆中的那么香。

如今富裕了,随便吃啥,基本上都是三高。所以吃什么,都喜欢听专家的。生活质量,健康保健,绿色环保,膳食结构,营养搭配等等,不一而足。

开着轿车,来回跑40多里路,机几十斤杂粮面,够油钱吗?划算吗?这在以前恐怕是难以想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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