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艳丽

我有一个秘密。

每年春夏之交，我就会默默地改变上下班的路线，去赴一场一年一度的浪漫约会。

那是一棵苦楝树，执着地守在二幼总园围墙外的一角，不知道多少年了。每天下班后，只需下楼左转进入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就是它了。是从每年的四月中开始吧，一直到五月中甚至六月初，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最后一花，绵延繁盛的《群芳谱》，以楝花的端庄典雅和款款深情而收尾，花信风止，便是绿肥红瘦的夏天了。

每年楝花一开，一巷烟紫，半城馨香。路过的人们无不赞叹“真香呀”“真美啊”！于是羡慕住在楝树旁几栋楼里的人家，仿佛他们无由地多了这一份又香又美的宝贵私产。

苦楝树高大，树冠广展，远看像一把巨伞，苦楝花却细小而繁多。楝花开时，紫气腾腾，宋代梅尧臣有诗，“紫丝晖粉缀藓花，绿罗布叶攒飞霞”，就说楝花开如紫色云霞蒸腾，绚烂端庄。楝花落时，纷纷扬扬，杨万里又曰，“我来官下未多时，梅已黄深李绿肥。只怪南风吹紫雪，不知屋角练花飞”，把楝花落喻为紫雪飘落，如初夏的风一般轻盈灵动。

仔细看楝花，它的花蕾紫中带红。盛开的楝花，娇嫩细小的五个花瓣是浅紫近于白色的，花朵中央有一个深紫色的管状花蕊，由数根丝状的细条组合托举而成，花蕊正中内侧顶着一簇黄色的花粉，粉嘟嘟的，让人感叹世间万物细小如一朵楝花竟也是如此妙不可言。楝花的香气雅致芬芳，每次从楝树下走过，忍不住深深呼吸，此刻不仅惊诧于楝花之美，还会为它的香气迷醉。

苦楝树的果实，我们叫它楝枣儿。我小时候特别不喜欢苦楝树，那时完全不见小小楝花之美，更因为楝枣儿的苦而避之不及。姥姥家的大院里有一棵大枣树，每年中秋时节，姥姥就会举起长竹竿打枣，半青半红的大枣打落下来，洗净，生吃脆甜，若煮熟，再撒上白糖，每人端一碗吃个够，别提多美。有一次我被表姐捉弄，她带着我捡了一把楝枣儿，教我向嘴里扔一颗就嚼！孰不知此枣非彼枣，哎呀，苦不堪言，从此对楝枣儿甚至苦楝树避而远之。

不知道从哪天起，我忘记了楝枣儿的苦，发现了它的美。每年冬天，楝树叶子落了以后，每根枝条上都垂挂了很多鲜亮黄色的楝枣儿，它们并不落下，在冬天蓝色天空的衬托下，竟是一幅非常美好的画面。直到第二年苦楝树的花期到来，楝枣儿才会陆续脱落。黄色的楝枣儿和紫色的繁花同时出现在枝头，也是别有韵致。

近两天刚巧刷到一条视频，说楝枣儿是天然的杀虫剂。春天的花草或蔬果上害虫比较多，把楝枣儿捣碎煮水，晾凉后就可以直接装进喷壶喷洒，杀虫效果好又安全无害。宋代药物学家苏颂有本书叫《本草图经》，里面说到，“楝实，即金铃子也……实如弹丸，生青熟黄”……

说到弹丸，还记得小时候，哥哥和弟弟他们真的是拿楝枣儿装进弹弓做弹丸，能射出好远，这可真正是男孩子们的好玩具。楝枣儿还是一些鸟类过冬的吃食，甚至有传说神鸟凤凰唯一的食物就是楝枣儿，还有另外一种貌似麒麟的神兽，叫做獬豕的，它则只食楝树叶子。《庄子·秋水篇》中记载：“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练实，即楝枣儿。这些传说又给苦楝树赋予了几分神秘色彩。

立夏以后的几天，我因身体不适在家休息，不知道那棵苦楝树花儿落了多少，昨晚风起过后，今天细雨未停，想着应是一番“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了吧。

春事已落尽，浅夏正风雅，我在心里默默约道，来年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