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李林
10月16日的傍晚,我和赵德全兄在小区椰树下池边亭子里闲聊。德全兄接到徐世访的电话,说是刚出版了一本书,书中有写他的文章,想快递他一本。德全兄告诉他,现在自己和李林在三亚清水湾,电话中的他略显激动,并嘱托向我问好。他不知当时我俩就坐在一个木条椅上。
次日就收到世访兄的书。550多页,沉甸甸的,精包装,封面设计简单大气。书名:《就那》。扉页签名留言:李林、德全兄弟:不值得存,随手翻翻。
不知兄弟犹记否
相携助扶有多少
蹉跎历尽关山新
秋阳适比春光好
字里行间溢满了深情厚意,其文采与聪慧令人折服起敬。书是寄给德全兄的,又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老大,就是老大。
《就那》一书分为那人那事、那年那月、那报那刊、艺苑撷英四个部分。通过写人记事,道出了自己的出生、成长、工作至退休大半生的经历,其实就是一部回忆录。用世访兄的话说,这是一本没署作者名的书。一本只印20本的书。一本供回忆的书。一本与远方的朋友和那些挥手作别早走一步的故友,述说昔日情谊的泊舟暖舻。
世访兄让随手翻翻,可一翻,我就放不下了。
从20日上午九点捧读,中午竟忘记了吃饭。晚饭后,躺在床上又一口气读到次日凌晨两点。深深被书中书写的人物和精彩的故事吸引与感动。书中的徐世访,让我熟悉又陌生,我对三十年前就认识的老大,有了更深刻更全面的了解,对他有了新的认识和敬佩。
以前我曾听说世访兄是从煤矿工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淮北日报社的。听说他是淮北建市以来在《人民日报》大地版发文章的第一人。但不知他之前在几百米的井下掘进挖煤一干就是十年。十年啊!那个时候,今天下井,不知明天还能不能活着上来。上到地面只有牙白,除了高矮不同,黑得统一。面目全非,谁也不认识谁。但他没有放弃,他在用废弃木板牛毛粘纸搭建的所谓小屋子里,拖着疲惫的肉体,一日复一日地坚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读书写作。头晕,就用凉水洗把脸,冲冲头,去门外,站在雪地上望着寒星。他坚信知识的力量,总有一天会爬出那个深不见底黑暗的地下隧道。
苍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等来了淮北日报社招考记者的机会。300多人报考,只取20人,他居然作文与综合知识均考了第一名。他欣喜若狂。很快一个消息有如五雷击顶。因成绩太突出,竟然被怀疑提前漏题作弊,遭举报,要重考。老天睁眼,就在这节骨眼上,他的一篇3000多字的文章发表在《人民日报》副刊上,引起市委宣传部的关注,市委书记表态:还考个啥。
我一直以为他五官端正的那张国子脸与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是雀斑。一双清澈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黝黑粗糙的面孔,具有硬汉的气质。书中才知,那是长期挖煤,煤渍渗进汗毛孔,永远洗不掉长在肉里的无法祛除的个人“徽记”。那黝黑皮肤上的光泽是岁月留下的包浆。
多年来,天南海北,我和世访兄各忙各的,偶尔在他回淮北时约几个老友,喝一场大酒,对他事业的发展与创作情况知之甚少。这次拜读他的大作,令我惊叹!真是宝刀未老,文思敏捷不减当年,生活的磨碾,使他的笔力更加苍劲、凝练、老道,质朴自然,诙谐幽默,鲜活有趣,语言如行云流水,泉水般清冽。
书中写到了邓伟志、费孝通、谷牧、刘开渠、吴孝雨等一些领导,以及余秋雨、姜昆文化艺术界一串响亮的名字。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我熟悉的人和几个奇人怪才。如:疯傻二百五的书画家蒋连珍;浪迹天涯的风流才子胡德林;公安局走出的收藏家赵德全,慈悲引来杀身祸的张洪胜;以及诗魔顾偕,室友姜威等。文章有小说的结构,散文的笔法,诗的语言,戏剧性的对话。他善于抓住人物的典型细节,捕捉人的心理活动。俏皮的口语,叙述简洁风趣,寥寥几笔,就把人物雕刻得栩栩如生。灵动而绘声绘色的文字如大地上的一缕清风,平淡而不失美感。锐利深邃的目光捕捉生活中的趣事,特别是我熟悉的蒋连珍,活灵活现地就站在我的面前。
但最打动我的是《苏廷海:生死之交唯有你》一文,我是含着泪读完的。廷海与世访两兄弟都是我的朋友同行。他俩都来自煤矿,一起写小说,一起考进淮北日报社。一起采访合作的作品先后发表在《人民日报》《暸望》《报告文学》等报刊上。一年后,又分别担任了总编室主任和政文部主任。后来,一个去了新华社,一个调进了《深圳商报》。世访兄编写能力出众,敬业实干,从小报记者,到《深圳商报》总编室主任、《深圳晚报》记者部主任、《特区科技报》总编,一直干到省级大报的编审。廷海兄创作的《通天状》《案经中央》等长篇报告文学,在全国产生很大影响。又一连出版了四本报告文学集,成为享誉全国的报告文学作家。
俩兄弟虽然相隔千里,但一根感情的线把他们牢牢地拴着。廷海生病十年,世访时时挂念心中,共同面对病情。可说是操碎了心,如亲兄弟。
文中写到一个片段细节,几句对话,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知己,什么是真情,什么叫铁哥们。
一天清晨,电话铃响,世访兄起来接,没人说话,只是忿兹忿丝的哭声。他淮北老家中有两个老人,特紧张,大声问:“你谁?到底咋啦?”
还是说不成话。这时,廷海的媳妇杨素英接过电话哭着说:“廷海夜里做噩梦,说你出事了,梦里就哭,哭醒了,把梦说给我听,哭得止不住,非要给你打电话。”
廷海抽泣着在电话里说:“要是你世访出事,不管多远,我背都把你背回来。”又反问:“要是我苏廷海出事哪?”
我没好气地呛他:“那,你说哪!”
这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啊。十年间的看望陪伴,托熟人给他联系医院找名医换肝。临终前,百忙中的世访,去南京医院转杭州医院,一直陪坐在病床头,手握住手,心贴着心,日夜相伴。病逝后,他坐在副驾驶位子上陪着他一路回到淮北老家,在水晶棺前弯腰,像以往一样左右轻拍一下廷海的面颊,说:“”我是把你送到家了,今天年初七,哥得赶回深圳上班了。”
读到此,我泪流满面,对文中感天动地的描述看不下去了。我停下笔,其实也不必再写了。就这几个细节、场面就足见他们的感情有多么的深。
与世访兄相识,是1985年我调淮北电视台当记者之后,我写稿,他编我的稿,因稿结缘。当年的世访兄,待人热情,为人忠厚,率真、智慧、持重,才华横溢。个头不高,体格健壮,劲疙瘩,行走如风,身板如他的人生一样结实。他正值壮年,激情四射,办事雷厉风行。特别对通讯员,未语先笑,热情,耐心,只要新闻稿件有价值,提出具体意见让作者修改,有时干脆自己动手重写。他是《淮北日报》编辑部负责人,主编一版,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对新闻写作上瘾着魔,一年时间在省级以上电视台、电台、报纸发稿200多篇,最难上稿的《安徽日报》,一星期上过两篇一版头条。每星期至少有一篇刊发在《淮北日报》的头版头条,外号“陈头条”。日报的总编穆世伟曾在编辑记者会上发问,为什么我们一个记者部写不过一个陈李林?这话至今还偶尔被一些老报人提起。所不知的是我的很多稿件都是世访兄出主意,帮着拟定标题的。我在新闻写作方面取得的点滴成绩离不开世访兄的指导与鼎力相助。
记得他当时带着儿子住在闸河路东二楼一间简陋房子里。我住濉溪县,中午不回家,常去他家蹭饭。后来他搬到铁路北租的两间趴趴屋,我和范保忠第一次去找他,只知道大概位置,但菜农的房子盖得一个模样,无奈,我手提着狗肉、变蛋、花生米满房道咋呼。我喊:“老大,老大……”保忠干脆两只手握着当喇叭筒,高喊:“徐世访,徐世访……”房东老孟以为是收破烂的,出了门,才告诉我们他家的住址。
知道了住址,便经常去他住处送稿子,有意赶饭时去,顺便蹭吃蹭喝。有时从上海餐厅卤菜店买个猪蹄什么的,大多空着手。一次,范保忠趁一个卖菜老头拉着板车不注意,从车上抽下一把小葱,正好被放学回家走在身后世访兄的儿子看见了。一进门,保忠就大声说,老大,给你,我买一把葱。世访兄忙说,有啥吃啥,来了,还买什么东西。孩子一旁捂着嘴笑。我打开一包猪头肉大肠与油炸花生米,世访兄炒一盘芹菜肉丝和一盘葱爆鸡蛋,四个菜。嘴里说着下午都有事不喝酒,结果二斤散酒喝得干干净净。我至少喝八两,反正稿子已交给了世访兄了。世访兄上班编稿子去了,我和保忠到淮海浴池,澡没洗,倒头睡一下午,天黑时被澡堂子伙计叫醒,公交车已下班,我俩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濉溪家里。
世访兄性格开朗,对朋友真诚爽快,又没有架子,走到哪里都自带光芒,人格魅力四射。以他为中心,几个弟兄在他招呼下,经常在一起喝酒闹腾,感情也越来越深。
后来徐世访突然去了深圳,把几个弟兄闪得一楞一楞的。前几年,徐世访偶尔回淮北,几个弟兄重聚在一起,只是大醉一场,只有欢悦,再也找不回当年那种快乐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