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芳
在每年麦收时节,有两种特殊的鸟,叫声犀利,勤奋又霸气,一声挨着一声,一遍又一遍地单曲循环,麦子就熟了,金黄一片如地毯式地铺排开来!
“嘎钩,嘎、嘎、嘎钩”这是第一种鸟叫的声音,清脆、嘹亮,在麦地上空,村子上空盘旋,萦绕,这种鸟,体型略硕大,飞得很低,像一架小飞机似的,掠过头顶,边飞边唱,从南到北,从西向东,来来回回,奔走相告似的,这麦子就一天接一天地被催黄了麦芒!接着又会听见第二种布谷鸟的声音“布谷,布谷……”遥远而又幽深,一声挨着一声地不知停歇!声音的距离有点远,感觉它正潜伏在麦地上空的某个山谷、山头或者四周的树梢上,一声声地催促着农事:布谷声声催耕忙,在南方,多是催促人们插秧,播种谷子;在北方,多是催促人们赶快收割麦子,磨刀霍霍,要开镰了!
我对麦收,多少有点恐惧感,可能是小时候在农村长大,被那种全靠人工操作的麦收场景给折磨、折腾过,再也不敢想经历那么一场没有黑天白日,不分老幼,倾全家之力的收割了!麦收带给我的记忆不是浪漫的气息,不是在金黄耀眼的麦地头摆几个造型,拍几张照片那么简单,那种种场景刻在了记忆深处,比老照片还要持久:烈日炎炎,挥汗如雨,在田间地头弯腰割麦,拾麦,镂麦,跟在大人后面忙碌十几天,力争颗粒归仓。记得白居易的《观刈麦》中的诗句:“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如今的麦收五月,我却逃离了那种恢宏磅礴,气势如虹的劳动场面,像白居易一样置身事外了:“现在我有什么功劳德行,却不用从事农耕蚕桑。一年领取薪俸三百石米,到了年底还有余粮。”
不是人变懒了!而是机械化的麦收操作,再也不需要一家老小齐上阵把粮食抢收回来,颗粒归仓了。所以,我不敢去麦地头看那一场现代化的收割机和麦穗的搏杀!轰隆隆地奔跑,噼里啪啦地碾压,粉碎似的把麦秆吞进吐出,洒落一地。霸道地把麦粒吞走,汇集到一个大粮仓里。这种“掠夺”似的收获,使好多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人都成了和我一样的“闲”人,无须动手,麦子就颗粒归仓了!所以,麦收时节也变得不是那么绵长而富有折磨人似的诗情画意:弯腰一镰刀一镰刀地收割,金色的阳光把收麦人也染得金黄,用架子车运回家,疲惫的老牛拖着石滚一圈圈地碾压,一锨一锨地扬上天空。这个扬场的活,目不识丁的二叔总是比大学毕业的父亲做得好,能划出弧线出来,让麦粒和麦糠、灰尘在空中分离,再默契地落在场地不同的位置上!挥汗如雨的麦收时节,灰头土脸的麦收操作都成了永恒的记忆,挥之不去!
麦收的气息渐浓!我却不敢像高大威武的收割机那样喊着“倒车请注意”,就奔向了麦田!它的使命是结束一场成长的使命,麦浪翻滚,由绿变黄,金黄耀眼,这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赤手空拳地站在它面前也征服不了它们,这个过程太艰辛!“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难体会到这句诗的意义。没有经历过麦收操作的锤炼,怎么都体会不到“粒粒皆辛苦”来,麦收的气息也再也不是那种熟悉的旋律!早已面目全非!
如今,家里的近二十亩地都租给了村里的种粮大户机械化耕种。有时候我会想,再给我一块地,老家的那六亩大的一块地,我能不能像祖辈那样种好?想了好久,都不敢肯定,因为没有了战胜她,服务于她的勇气!翻地,播种,收割,再播种,施肥,收割……循环往复式的劳作,让多少年轻人选择了逃离故土,远离麦收,成了与麦收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闻着那熟悉的收获的气息,目睹着那噼里啪啦的搏杀,现代化的农业设备,淘汰了一批不热爱劳动和这片故土的人,至少爱得不够深沉!有点仰慕似的看着那个高大威猛的收割机上的收麦人,他们难道是铁人,不累吗,不怕脏吗?灰尘扬面而来,最怕机器缴械投降要休息,撂在地里,就得冒着酷暑维修大半天。五六月份,蒸人的麦浪气息成就了一批肯吃苦的年轻人,他们操作着高大的联合收割机,从南到北,在各地开展了地毯式的收割,解了农民们麦收的燃眉之急,这是一种走南闯北的历练,这种割麦人不是铁人,胜似铁人!
因为没有这种铁人般的毅力,我选择了逃离这种麦收生活。但是这麦收的气息在布谷鸟的啼叫声中却一日比一日地紧迫!也会像父亲一样,关注天气预报,生怕麦收时会遇到连阴雨,会为昨夜窗外的暴风雨,电闪雷鸣太过狰狞而担心会影响今年的麦收。我牢记我是农民的儿女,是故乡土地上打下的麦子养育了我,我却无以回报,不能再次弯下腰在那里躬耕,劳碌,收获。麦收气息渐浓,我的心里装满了思念,牵挂和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