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2月09日

第A04版:

浓浓的年味

张钟方

俺农村人常说“有百年的邻居,没有百年的亲戚”。每到过年过节和村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这句话体现得更是淋漓尽致,因为村子里的人不是亲戚胜似亲戚。这不,春节临近,仿佛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

俺彩叔进大门就喊:“俺嫂子,给你把这几个猪蹄子上没退干净的毛用镊子夹一下,我们明天晚上来喝酒熬岁。我把这几个猪蹄送回家再仔细退退,弄好了就过来给你帮忙。”俺娘正在拿舀子舀水给押井做引水用,看见俺彩叔拎着几只用细麻绳拴着的猪蹄子,就有点诧异地说:“他叔今个(今天)怎么这么客气,呵呵。不用你帮忙弄,赶明个(明天)带着嘴来就行了,还拿啥礼物,真是新鲜,呵呵,放那吧,我押点温和的押井水,给它们洗洗了再弄,明个(明天)晚上让他婶子也一起来哈。”到俺家从来都不客气的俺彩叔咧着嘴笑嘿嘿地说:“俺嫂子,这不是过年了吗,嘿嘿。好,明个(明天)晚上我先来,让她给孩子们做好饭了就来。”俺彩叔还没走远呢,一瘸一拐的俺阔哥拎着还在奋力挣扎着的鸡,笑呵呵地说:“俺婶子,我刚刚杀的鸡,你烧点水退了,我们明个(明天)晚上都来熬岁吃。”俺娘正在热火朝天地押水、提水烧锅准备烀肉呢,看见俺阔哥来了,就赶快给他个瓷盆,让他把鸡放里面,正好煤球炉上的水马上就烧开了,让俺阔哥趁着热水把鸡给退了。俺娘还一本正经地埋怨他说:“来吃个年夜饭还拿什么鸡,杀好了给你娘吃就是了。”俺阔哥说:“给俺娘杀好了,她正在家里退着呢,我把这只鸡退好了回去看看,等明个(明天)晚上该吃饭了再来。俺叔上哪去了?”俺娘说:“去你生爷爷那里等着拿昨个(昨天)就付过钱的猪大肠、猪小肠和猪肚、牛肚、牛蹄筋……” 说话间,俺爸回来了,只见他两手拎得满满当当滴,风风火火的样子,头上好像冒着烟,鼻梁上汗津津的,气喘吁吁地说:“小阔,别退了,去喊你学田哥,让他来翻大肠、小肠,还有这几个肚子也得翻过来洗。”俺阔哥跟接到指令似的,说了声“好。”把正在开膛破肚的鸡往盆里一放,手都没擦一下就去了。俺爸就开始喊俺娘:“在锅屋干啥呢?快去东屋把洗衣服用的大盆小盆都拿出来,还有猪头没拿呢,回头我还得去街上再买些年货,你快点出来呀。”俺娘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锅底下等着续柴火呢,你喊啥,你先去堂屋西间看看,瓜子、糖果、果子、花炮和生肉熟肉都摆满了,家里都能开商店了,过年期间又没有老亲戚来走动需要管饭,要是咱大大(爸爸)活着,非吵你不行。”俺爸不服气地说:“过年了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吃的是幸福,吃的是团圆,吃得好穿的好,来年也才有底气把日子过得更好。”

我们小孩子比大人还忙呢,一会听到东家“嗷嗷嗷”杀年猪,一会听到西家“咩咩咩!”杀羊了,一会又听到谁家扑扑棱棱地“喔喔喔”叫,肯定是正在杀鸡,我们一群小毛孩就走东家串西家看热闹,婶子家炸的杂果(玉米面或者熟红芋和面做的)既酥又甜,大娘家炒的花生又香又脆,我们一群小毛孩到谁家都能得到热情款待。特别是俺二奶奶家,刚刚出锅的年馍团圆上,那冒着热气亮晶晶的大红枣,肯定是给我这个小调皮留着呢;虽然按照家乡的风俗年前蒸的年馍团圆,得等到年初一才能吃,寓意新的一年团团圆圆,可是,二奶奶家团圆馍上伫立着的大红枣,从来都是趁热被我给解决掉的,那种被宠爱的惬意,仿佛温暖了我整个的童年时光。怕错过享用那吸溜甜的最佳时间,我就一会抬头看看天,看看太阳是不是快下山了,想着二奶奶家的年馍团圆应该熟了吧。我还会带着小伙伴们一起去,真是爱屋及乌,我二奶奶也会给他们拿几块到除夕晚上,才准许俺改姑他们(二奶奶家的儿女)吃的小孩酥糖果,所以,我的小伙伴们都特别乐意跟着我去俺二奶奶家。

爆竹声声划长空,笑颜盈盈喜气浓。村子里不时会发出“嘣”的一声,离耳朵最近的响声是我们走路时扔出去的摔炮声,或者用脚踩那扔出去没响的哑巴炮,把它放地上用脚使劲一跺,它就睡醒了似的发出声响。犹记得,半天时间里,隔一会回家抽屉里拿几毛钱,隔一会又回家拿一趟,拿了就跑,大人也顾不上问我们。领头的孩子王俺哥说:“天快黑了,咱们回家吧,等晚上吃完饭了咱都拿烟花爆竹出来,还来这个南场里放。”“好。”一群小毛孩异口同声地说,然后一哄而散。

到家了才觉得饿,就闻到锅里年馍的麦香味一阵一阵地飘来。锅屋门口的押井水池子旁,一盆白花花的洗好了的大肠小肠、一盆两只朝天支棱八叉的鸡和鸭,还有一大盆不再生龙活虎跳跃的大鲤鱼,以及用疤油(沥青)处理干净了的“猪八戒”地头(猪头),它那两只不服输的大耳朵还在那直挺挺地招摇着呢。俺娘一边给我们盛饭,一边叮嘱我们晚上睡早睡好睡足了觉,明个(明天)晚上好有精神熬岁。可是,刚刚吃好饭就听到家门口有小朋友喊:“吃饱了吗?吃饱了赶快出来呀。”俺娘正在屋里忙上忙下刷锅洗碗、整理年货,俺哥拿着烟花,我悄悄地跑到锅台前拿着洋火(火柴),就和小朋友们一起直奔南场。“砰砰砰、啪啪啪、咚咚咚……”整个天空一会儿火光冲天,一会儿彩虹环绕,一会儿都是眨着眼睛洒落人间的小星星,伴着我们的喝彩声:“好,真好,这个真好看,明个(明天)晚上还放这样的,好看!”“哇哇哇,我的荒年新褂子上有个着了火的小虫子,哇哇哇,俺哥,快点来呀,你看它要咬我了!”俺哥赶快跑过来把它打掉,我用手摸摸,那个“小虫子”叮过的地方有点硬,还有个小洞眼,我就闹着要回家。俺哥意犹未尽地跟小朋友说:“俺妹妹的褂子被火星子烧焦了,我带她回家了,咱们明个(明天)再玩。”

“喔喔喔……”窗棂下鸡筐里的“鸡大哥”又在扯着嗓子叫,大年三十它也不消停。人家睡觉都睡到自然醒,小时候的我们睡到几点,它说了算!“啪啪啪!啪啪啪……”这是谁家起那么早,才睁眼就开始放鞭炮了呀,趴在被窝里的我,顿时困意全无。“俺娘,我要起床,我现在就要起床。”俺娘拿毛巾擦着手说:“这屋里煤球炉刚刚换的煤球,还没上火呢,你在被窝里趴好,我把你的棉裤拿锅屋里烤烤,烤热乎了再穿。”

“不须迎向东郊去,春在千门万户中。”依稀记得,过年的时候,俺们村从早到晚,都是“咚咚咚、啪啪啪”的放炮声,俺家锅屋里一整天也都是锅碗瓢盆叮当响,俺娘勒着个藏蓝色的老粗布围裙就没离开过灶台。天色已晚,待我们在外面疯跑玩累了回到家,桌上已摆满整鸡、整鱼、大肉、红烧大肠、凉拌小肠、爆炒毛肚、皮蛋、鹿角(石花菜)、水煮花生米、皮冻、炸的蚕豆米、凉拌绿豆皮、萝卜丸子……“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熬岁的饭菜(年夜饭)都上齐了,还是俺爷爷在的时候那样,一样的菜品大人和小孩分开坐桌,大人那桌的桌子底下依然是摆满了高炉大曲酒或者方瓶的口子酒,我们小孩子热衷的是吃肉和喝橘子水。我们吃着年夜饭看着不时有雪花飘过屏幕的电视,春节联欢晚会正在热播,到戏曲或者我们不爱看的节目时间,就跑门口放个烟花再回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在我们这里,喝酒的时候,用两个字来形容,那是“豪饮”,喝多了的时候,还是两个字“疯狂”!特别是在我老家那地方,有道是“石台的麻雀能喝二两!”“五奎手呀!”“六六大顺!”一会儿又换了,变成“杠子杠子老虎!”“虫子虫子鸡!”共享美食美酒年夜宴,坐待新年新日好春光。所有这一切是温暖的,是瓷实的,尤其是对于年味愈加淡薄的城市漂泊者而言,故乡已不再,童年回不去,唯有在文字里获得抚慰。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老公鸡都迫不及待地“喔喔喔!喔喔喔!”了。村子里接天连地地响起“啪啪啪……咚咚咚……”喜庆的烟花爆竹在天空中绽放着,把新年的祝福和希望洒向每一个角落。院子里的小花狗摇着尾巴努力地响应着“旺旺旺!旺旺旺!”堂屋当门(客厅)电视里仙乐飘飘“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主持人铿锵有力地倒计时“三,二,一,咚……”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

一推门,新一年吉祥如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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