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升
真快,眨眼间,离开我插队的农村近五十年了;那年村里有个小商店,也是村里唯一的商店;小店归生产大队所有,我们叫它代销店。
代销店有两间房子,是供销社在农村的购销点,小店常有从供销社购进农药、化肥等生产资料;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如:油盐酱醋茶、香烟、糖果、锅碗瓢盆,商店成了村里的小小“商业局”。
老杨是代销店“店长”,三十来岁,中等个子,见人就热情招呼;有人路过小店时,他便喊一嗓子:“进来看看,用余粮、鸡蛋也能换取油盐酱醋。”勾魂摄魄,你不进店与老杨扯二句都不行,因此,大家称他为“杨掌柜”。
农闲,胖嫂是小店常客,她手拿一只鞋底穿针引线,在门口进进出出,向进店的人讲解“这个好吃、那个好用”成了小店的义务“推销员”。
老杨的户口归我们生产队,我时任队里的记工员(即生产队会计),队长常派我去代销店办理购销事宜,也用农产品换取日常百货,作为生产队公用,所以与老杨交往甚多。
小店偶尔购进一点紧俏品,不出十分钟,消息如长翅膀一样传遍了村里角角落落,听到消息后,大家纷纷争购水果糖之类稀有之物;有时,为了“抢购”,大家在店外挤成一团;我见到此景,也挤入人群,凑凑热闹。
小店备有“大丰收、大铁桥、东海、飞马”香烟,一般是九分到一毛多;偶尔会有“团结、百寿”香烟,知青们买包“东海”香烟,回到宿舍就共享了。
我们路过小店时,偶尔喊一声:“老杨,有紧俏物件吗?” “老一套啦!” 房间传来老杨洪亮的回声。
老杨有时会主动招呼:“刚进新货,进来看看吧!”步入小店,老杨会从大纸箱子摸出几包“东海”,神秘地说:“这是刚刚进的,一角四分钱一包,要不要?”实际上我们这些知青没有钱,买不了“东海”;老杨的热情逼得我们男知青每人来一包“东海”,随后,便与老杨天南海北扯一阵。
小店还是村民聊天聚集地,聊嗨时,有的口奔火车,有的悬河泻水,海量的“新闻”满天飞。
一天,我遇胖嫂来打醋,她看小店一帮人闲扯,顺口来一句“老驼头要娶小媳妇啦。”便自行掀起醋罐盖,舀起一提醋倒入瓶中,一连串的动作在口吐“新闻”中完成。
冬闲时,小店常有“喝柜台酒”的汉子,或蹲或站喝几口,过酒瘾就走;一天,我与老杨对账;门外走进“大峰子”,三十多岁,村里有名的“酒虫”;只见他满脸褶子,身穿黑棉袄,里面是白粗布衫,外面束一条宽腰带,到小店门口就喊:“老杨,来二两。”随手往柜台放了二毛钱;老杨捞一吊散装大曲,高高举起,倒入柜台上的大瓷碗,酒花一层一层翻滚;“大峰子”端起碗,一仰头,白酒顺着喉咙灌进了肚里,“咕噜咕噜”的响音在空中回荡;出门时,嘴里嘟囔了一句:“舒坦!”
午收与秋收时节,队长就在小店买几包“飞马”,称上五六斤粗茶,招待市机关来参加午收人员;小店的“团结、百寿”烟,为大队而备;老杨与队长很铁,偶尔卖几包给队长,小店“暗地里”成了队里的便利店。
一次,我与老杨对账,误了饭点,队长就招呼我与老杨到他家吃饭;进门就喊道:“老婆子摸几个鸡蛋炒辣椒,贴红薯饼。”(真正的地锅饼)然后,递给他闺女敏子一角钱说:“快去店灌一碗大曲。”在队长家吃饭,就是改善伙食啦。
每年入冬,大队组织挖“龙沟”, 抽水灌溉农田。
那年的冬天奇冷,河床结了一层薄冰;挖河前,队长将我拽到一边说:“去代销店灌二斤大曲,每个人喝两口再下河,酒钱记账。”我点头后就匆匆赶去,到小店便冲着老杨喊:“灌二斤散酒、记账。”“杨掌柜”笑呵呵地说:“我就知道队长会让你来灌酒,天寒地冻,喝两口暖暖。”我递上二个大瓷缸说:“先灌二缸。”老杨拿着酒提子伸入酒坛,灌满二瓷缸;又给我一个小杯子说:“用这个杯子分酒喝;告诉队长,挖沟耗力,撑不住时,小店还存有几筐鸡蛋。”我迈出门槛,转身朝老杨回了一声:“知道啦。”
赶回工地,我对着队长说:“酒来了。”他接过酒,便举起瓷缸喊道:“大曲酒来啦,53度的,喝口再下河。”几个知青不知烈性酒的冲劲,喝了就变成“关公”;二口酒下肚,很多人就甩掉棉衣,身着单衣挥锹、拉车推土;河床很快挖出了一条二米深的长沟;沟底慢慢地蓄满了水,队长拽来一根长长的橡胶管,连至机灌站;一声轰鸣,高扬的水柱涌入千亩麦田。
持续的挖河修渠,大伙体力消耗极大,歇工哨一响,大家就东倒西歪地歇着;队委会见此,急商对策,有提议卖余粮买肉、买老母鸡。队长紧着眉头,对大家说:“别做梦啦,哪里有猪肉卖?我有办法。”
第二天的晌午,队里的“伙夫”胖嫂与二妮冲着大伙喊:“开饭啦!喝鸡蛋汤啦!吃馒头啦!”这一嗓子,河堤立马炸锅;大家蜂拥而上,争相观看桶里的鸡蛋汤;队长站在胖嫂与二妮身后高喊:“从今天开始,队里改善伙食,每天都喝鸡蛋汤,吃馒头。”这是队长的点子,他让我从代销店赊了十几斤鸡蛋(年终用余粮结算),又从生产队粮库提了二百斤粗面蒸馒头;这法子有奇效,大伙喝了加鸡蛋的辣糊汤,干劲倍增。
如今,农村遍布小超市;当年的代销店已成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