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 犁

20多年前，我从一个海岛去了一座都市生活，曾经庄重地与那片大海道别。

从离开的时候起，我的耳畔便很少有海浪拍岸的声音，然而却日复一日地依稀忍受着无法排遣的孤独。每每夜里，自己或失眠而面壁自省，或灯下码些文字谈吐心声，或淡淡地也呆呆地凝视着脸颊上方的天花板若有所思……这其中的其中、所有的所有，就是在独自挣扎着，妄图让自己尽其竭力不去靠近圈子江湖中极度市侩的庸俗。慢慢地在遥远的北方生活，每天喝过的水再也没有海边椰子树上的果汁那样甘甜。当有一天再一次回归与往事相聚，忽然发觉天还是蓝蓝的天，地已不再有绿野仙踪般的神奇，一片片夜晚没有灯光照耀的楼群，黑黢黢的死寂，让我丢失了再睁开眼睛的兴趣——人生在世，哭是活着，笑也是活着；不哭不笑的是傻子，边哭边笑地“吃瓜”才能滋生真实无奈的性情。

这些年离大海远了，但依旧期待着海浪陪伴着我，被一层一层雪一样的花朵吻着，咸咸的味道、柔柔的亲切，这熟悉到再熟悉不过的细部，已经含蕴了一份美梦里外放不下的魂灵。

在大海的身边，我可以平视眼前的一切；鸥鸟飞过，椰风吹过，天际间婀娜多姿的云朵飘过……唯有大海能与我一起，听着远处传来的汽笛，数着如繁星一片的渔火。有暴风雨相击，海浪拍岸……豁然，天空中一道灿烂的光束，划破乌云，照亮了与天相联的海面，金光万般犹如展翅的雄鹰，带给生命中的过客以无限的鼓舞，遥远的存在着直至最后的希冀与伟岸。

我又不想，是非常不想让退了潮水的海，像没精打采的沼泽一样裸露着杂乱无序的滩涂，没有了纯洁鲜亮的色彩，没有了海浪破壁的澎湃——因为我一直把身边的大海当作一面无瑕镜子，有云朵如棉的季节里能让我等到天上美丽的花儿……我一次次不忍地从退潮后的泥沼间发现那些地表的丑陋，把我性情中仅存着的完美与膜拜，却被不堪一击而一次次地粉碎。我始终崇尚大海势不可挡的力量，震天涛声中决不掩藏一句无聊的谎言；人类生命中也具有尊严魅力激发出的价值，从生到死，追求着毕生为创造而生的力量。我说过，这样的生命就是一座光辉的灯塔，与大海为伴，为光明而立，为着长歌而激昂的胸怀。

过往中，大海的存在为我的平素时光增添了许多崭新而不竭的动感，从物化的概念中到静态的沉思里，无时不能搜捋出宽阔而光明的方向。在我的面前，惊涛骇浪的气势，柔情蜜意的呢喃，还有碧蓝纯净的色调……这所有属于大海的一切，与我密不可分，又相关相连。当分得身来时，或忙或闲，和海聚在一起的惬意都堆积出难以忘却的愉悦。因为我身边有海，才让随着出航的汽笛响得很远；也正因为有了大海与我的亲近，才有了客居他乡时抽出身来细细寻味着孤独的清闲——啊，我在海的陪伴，仰望浩空斑斑点点的星光，俯视着脚下海水温存的翩跹——海为我师，海为我友，海与我的相遇应和了一段此生难舍的眷恋。既然如此，我会把大海当成上天的馈赠珍藏起来，以另外一种模样的模样，再一次地用新的形式宣示自己再一次重生的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