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5月17日

第A08版:

走近石山孜

姚中华

说是一座山,其实就是一堆突兀的石头,层层叠叠,矗立在一片原野之上,远远看去,如同广袤的平原上放置着一个巨型山石盆景。当地人称它为山,而且有一个由来已久的名字——石山孜。

在淮北,许多人都知道石山孜。且不说地貌独特,高耸的石峰背负着各种古老神奇的传说,它还是一处史前文明遗址——距今七千年前新石器时期祖先的居住地。它的名声像一件珍贵的古董,古老而久远。因此,想寻找它并不难。那天,我们迎着秋日的阳光,驱车从市区出发,沿着梧桐大道向南,行驶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在开发区一片厂区背后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它。

尽管听过有关这座山的许多传说,但来到山前,我还是有一种别样的震撼,平地上,突然冒出一堆凌乱的山石,从眼前突兀而起。巨大的石块像是在相互推搡,又像是互相依偎,从山下一直到山顶,叠罗汉一般,又似一片片盛开的巨大花瓣。石头皆呈褐色,表面光滑,只在石缝中露出尖利的棱角。一块块石头,敲击时会发出金属般的声音。亿万年的风吹日晒,这些石头非但没有被风化,反而练就了坚硬的秉性。也许正是因为坚硬,周围几处比它高大的山体开采殆尽,丢盔弃甲一般,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山形,而它却鹤立鸡群般矗立在大地上,像一位孤傲的老者。

目测山体,高不过百米,这让我滋生出爬上山顶的冲动。我围着山脚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通往山上的道路。陡峭的山石露出冷冷的面孔,似乎有意挡住人们上山的去路。我与当地文化学者,也是此行的向导曹大根先生只好找一处稍许平缓的地方,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攀缘。山上果真纯石无土,一路看到的都是石头挤压着石头,石头支撑着石头,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山崩地裂后留下的场景。这种特殊的地貌有人说是来自古老的造山运动,也有人说是曾经的海水侵蚀的结果。石头虽然顽固,石缝间却依然生长着一些稀疏的杂树和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它们将根扎在石头的缝隙间,然后沿着石壁,探出身体,迎接着秋日的阳光,顽强而坚韧的形象,令人感慨。草木的点缀,让突兀的山体有了些许生命的气息。

石山孜山体形状看上去像个圆锥体,但无尖顶,最顶端耸立着几块巨石,爬上去便是登上了山的最高峰。山虽然不高,站在顶上,依然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周围田野一览无余,开发区厂房似乎正向这里步步逼近。咫尺之遥,就是现代化生产场景,而脚下的山体,依然是一处未曾开化的古老原始地貌。大自然用一只神奇的大手无声地雕琢着周边一切,却像是唯独遗忘了这一处沧桑孤独的石山。

在清光绪年间编纂的《凤阳府志》中,有一段介绍石山孜的文字:“宿州西北50余里有石山,周围上一里许,纯石无土,介然独峙,层层迭起,嵌空玲珑,如雕如画。”《凤阳府志》是一部由官府编纂的志书,记载的多是属地区域内府衙政事、人丁田赋、人文民俗、历史地理等。清朝凤阳府曾经管辖的范围包括今天的宿州、淮北等地区,境内有众多山川河流,而能对石山孜作出专门的记载与描述,足见此山在当时有着一定的影响。“介然独峙,层层迭起”,“嵌空玲珑,如雕如画。”这说明早在一百多年前,人们已经关注了此山。在他们眼中,这座山虽小,却有着非同寻常之处。

广袤的淮北平原上,“孜”是一个特殊的词,用于地名,一般表示村庄和集镇,如曾经隋唐古运河码头称柳孜、濉溪最古老的称谓为口孜等等。石山孜显然是一处古老的村落或人丁聚集地。然而,这里的村落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古村落,而是史前祖先的居住地,一处人类早期文明遗址,它与代表淮河流域新石器时代文明的蚌埠双墩文化遗址,以及代表长江中下游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的凌家滩遗址,几乎处在同一个时期。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寂静的石山孜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山脚下先后迎来三批考古工作者。他们在石山孜周边发掘出大量陶片、兽骨、灰堆,以及斧、铲、凿、杵臼等文物,经过碳十四检测,这些器皿和人类早期使用过的工具距今已有七千二百年历史。众所周知,历史上,这一时期是人类祖先刚刚走出茹毛饮血的年代,开始进入崭新而漫长的新石器时代。1989年,石山孜前立起了第一块石碑:“安徽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二十四年之后,也就是2013年,山前又立起第二块石碑:“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一座隐遁在淮北平原上的石山,从此声名鹊起,享受“国保”级别的保护。

石山孜史前文明的发现与发掘,显然是淮北史学家、文化界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在此之前,学者们一直以“相土东迁”,“相王建城”视为淮北历史文化的开篇。为此,有人专门铸造了一尊人车马铜像,象征商部落首领相土驾着马车东迁来到淮北开疆拓土。铜像立于市府门前,后来移到新建成的市博物馆。史前文明的发现与发掘,不仅将淮北地区古文明向前推进了五千多年,而且学者们还有更大胆的猜测与推论,此处极有可能是华夏的始祖炎帝的故里。

历史的天空总是布满了疑云。炎帝作为人类的先祖,炎帝故里之争由来已久,先后有陕西宝鸡、湖南连山、湖南炎陵、湖北随州、山西高平、河南柘城等地提出了炎帝故里之说。

石山孜被推论为炎帝的故里,听起来有些耸人听闻,然而一些学者却为此孜孜不倦做了大量的文化历史考证。石山孜与淮北另一处古老的山体烈山同在一个区域,两处相距只有几公里。有关烈山的由来,自有一种说法:许多许多年前,人类历史上迎来了冰河世纪的末期,全球气温急剧上升,冰河融化加速,华夏大地饱受大洪水的困扰。烈山正是洪水边缘旁的一座孤山。由于地下储藏着丰富的煤炭和伴生的瓦斯,地壳运动,山体开裂,瓦斯不断涌出。瓦斯上升与雷电相撞形成熊熊烈火,火焰冲天,常年不熄。因此,山,被称为烈山。

炎帝,是中国上古时期姜姓部落的首领。新石器时代晚期,炎帝正带领他的部落子孙艰难开启文明之旅,活动范围在黄河中下游一带。《山海经·北次三山》有载:“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湮于东海”。人们根据这则“精卫填海”的故事,推断炎帝的故里濒临东海。

七千年前的烈山,濒临东海海岸线边缘。古人有围火而居的习俗,有学者据此推断,因烈山之火是天然火种,且常年不熄,被居住于此的炎帝部落奉为神山、神火也是必然。其部族首领多以该山取名,称烈山氏、列山氏、历山氏等。火为炎,这位姜姓部落的首领因此也被尊称炎帝、赤帝。

石山孜七千年人类文明史迹的发现,为炎帝部落曾经在这一区域生活、繁衍提供了又一有力的佐证。有学者甚至推演出当年炎帝带领部落迁往河南的迁徙路径。徐州、淮北、亳州、淮阳一线,为上古的交通要道,炎帝带领他的部落沿着他的祖先伏羲氏曾经走过的路线,从烈山、石山孜迁徙,最后定都于伏羲旧墟宛丘(今河南淮阳)。

烈山之名最早文字记载见于《列国志》:“大禹治水,烈山焚泽”。大禹治水活动范围主要是在黄河与淮河流域。这段史料所记载的是大禹治水,路过烈山,见到水中有火燃烧不灭的故事。中国有两处烈山,一处是淮北烈山,另一处是湖北烈山。湖北烈山不属于黄淮流域,不在大禹治水的范围之内。因而,按此推断,淮北烈山即为大禹在治水路途中所见的“焚泽”之处。

历史总是在争论和推演中,试图还原真相。炎帝故里在烈山、石山孜也只是一种推论。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早在七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已经在这里开启了文明之旅,开始迎接人类文明的新曙光。从时光深处一路走来的石山孜,一直都在默默见证。

踩着石头下山,比上山更加艰难。脚下,一块块巨石,看似平坦,表面却十分光滑,让人无法落脚,好在石缝间有些杂树与野草,可以作为我们的攀附之物。同行的曹大根先生感慨,这里山径攀爬之艰难,堪比陕西华山。

下山途中,我们试图寻找几处民间传说的地点,像点将台、镇海龙珠、锣鼓洞、通天洞,牛鼻子窟、二郎神脚印等。这些地点有的是依照山中乱石堆成的形状附和的传说,有的是根据当地历史人物故事演绎而来。我们饶有兴趣地按地貌和石头的形状对照传说,仔细辨别,发现这些地点名称虽说有些牵强,倒也颇有几分神似的地方。重点是,这些传说,让冰冷的石头有了生命的温度,也给这座沉默的石山披上了神秘的色彩。

有关石山孜由来的传说,在民间有好几个版本,其中最为流行的是它为二郎神撵太阳时掉的扁担橛子。相传远古,天上有十个太阳,晒得江河干涸,土地龟裂,草木枯焦。人间的苦难被天庭察觉,玉皇大帝急派二郎神到人间驱赶太阳。二郎神挑着一副担子压住九个太阳,就在准备应对第十个太阳时,一不小心,扁担上掉下来一块橛子,化成一座山峰,曰飞来峰,这就是石山孜。这个传说在山中对应的景观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有一只疑似二郎神留下的脚印。

深秋时节,山上石缝中的草木已被秋风吹得叶片枯黄。山下开阔的土地上,麦苗已经钻出泥土,探出纤细的身子。山前田间,有一位老农正在掰着一堆玉米棒子。我们走上去与他攀谈。老人姓刘,原是石山孜村的村民,后来村庄搬迁,现在居住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另一个庄子。说起眼前这座山,老人滔滔不绝,眼中充满了神采。他介绍说,儿时,他经常爬到山上玩耍。那时,山上有一座二郎神庙,后来在“文革”中被拆除。过去经常有人到山边割草放羊,如今这里被列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村庄搬迁,也没有人到此割草放羊了。

环视了周边,我们依然能找到石山孜村搬迁后留下的痕迹,土地上还裸露出一些砖瓦碎片。石山孜被列为“国保”后,当地政府强化了对山体的保护,制定了禁止上山放牧、禁止周边开发等一系列措施,让这一罕见的人类文化遗址重归大自然怀抱。

离开石山孜,一抹秋阳的余晖正落在赤裸的山石上。远远望去,依然是一座孤山,依然是山石嶙峋的景象,我却在心中对它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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