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健生
一代乡贤
在地域上,今天的淮北市大体包括春秋时期的相、铚二邑与萧国的一部分。这是一片历史悠久、人文荟萃的土地。在这里产生的历史文化名人,无论是生长于斯,还是祖籍于此,都可以被称之为乡贤。先秦的蹇叔、颛孙子张,两汉的薛广德、桓谭,魏晋的嵇康、刘伶、桓伊、刘惔、戴逵,明清的傅友德、任文石,等等,如灿烂的群星,在中国文化的星空闪耀,与标识沛相分野的房心辉映。
我们今天要说到的一位著名乡贤,也是淮北古代历史文化上最后一位标志性人物——任文石 。
任文石(1587—1643),字伯介,号瑶房,又号梅兄,晚年自号蛰庵。崇祯癸酉(1633)于桓谭故居立“桓君山藏书处”碑,又署“栎居士”。始迁祖人称“潞二公”,于明初卜居相西渠沟,文石1587年生,为其七传。儿时即自觉闭户读书,不喜交接。在住宅东建“夕佳亭”,用以读书。亭畔有明代开国功臣丽江王傅友德陵墓遗址。常登所遗石马马背,西望芒砀。又为《夕佳亭歌》《石马行》,叩桐啸咏,声振林木。其《石马行》,慷慨悲歌,写傅友德陵墓的荒凉破败,回忆其盖世功勋,感叹君恩不足恃,为这位同一朝代的乡先辈鸣不平。
1606年,任文石二十岁,为诸生,过了一年就进入县学,享受政府廪粮,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尤其长于诗歌写作。少年时全靠努力自学,并无师承。后来负笈南游,至丹徒,执贽拜于庄伯淳先生门下。又至南京,向钟惺、方应祥请教。钟惺,字伯敬,号退谷,竟陵人。万历进士,官至福建提学佥事,文学家,曾在南京做官。诗文反对摹古,倡导孤深幽峭,追求险僻,为“竟陵派”创始人之一。方应祥,字孟旋,号青峒,衢州人。府志称其“为文自辟阡陌,非六经语不道”。官至提督山东学政,也曾在南京做官。任文石从学于钟、方之外,又与众多时贤切磋诗艺,因而诗思大进,时人比之陆放翁。方青峒为其诗集作序,称赞他“才气浡积瑰伟,想其含吐挥设之际,思绪兴寄,云涌飙发”。
1625年,于相城东南建别墅,开凿两处池塘,种植荷花,花开繁盛,因而又建太古草堂,庵、亭、桥、巷,次第建成,颇具规模。起了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藕花墅”,并以优美的文笔,写成《藕花墅记》多卷。别墅的基础据传就是桓谭故居,又专门立“桓君山藏书处”碑以为标记。喜读书,亦喜藏书,收藏异本满七千帙,山经地志、卜医种植之类,无不搜集庋藏,并深入阅读。后遭贼寇纵火,一晚上全部烧光。
其学术致力于理学,1638年,五十二岁那年,以“经明行修”被选拔参加选礼部会试,但未能成为进士。所谓“乡贡进士”,只是一种恩赐的雅称。次年(1639)选赴扬州,任职儒林,考后四年,才被授予扬州府儒学训导的职务,这也是他一生最高的职务了。但他并不甘心就这么为文从教一生。当时的扬州,正是纷乱扰攘之地,他总想发挥一下经世的才干,就向扬州的长官呈上了《保扬四策》(一说《漕利江防八策》),为当事者采纳,扬州得以暂时的平稳。督抚史可法以下诸公,都非常看重他,平时也让他从事守城池、劝积谷、检兵械、清保甲、疏运漕、赈麦粥等方面的事务,都办得十分妥当,被认为是个难得的干才,对他的评价甚高。说他学问“原本六经,旁通三略”,“建学规,葺黉序,不事虚名”;“浚漕河,严城守,咸有实绩”;“蕴藉宏深,襟期明远”;“表表雄才,允勘经济”;“博学已茂,弘猷伟抱,实堪大用”;“博洽长才,冲融雅度”。对他的学问、素养,工作的能力、态度、实绩以及人格风貌各个方面都作了充分的肯定。
在扬州期间,因《佳莲行》结识范景文,获“淮北翘楚”之誉。遂请范为其父任思忠作《相山高士任公墓志铭》,范称其父为“濉相高士”。范字梦章,号思仁,万历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范氏在墓志铭中,述及货殖,则以范氏之祖陶朱公范蠡为比,述及顾亲助友,则引范仲淹义庄和范纯仁麦舟为例,可见对任氏父子的看重。任氏虽无显官高名,而两代墓志,皆经当代名士执笔,其荣耀也是一时无两。
明代崇祯皇帝吊死煤山的前一年(1643)秋天,因国事艰危,即离开府学。国破山河在,他决定转移到家乡,去实现另一番理想。但故乡烽火正烈,无法归去,只好避地高邮。暂住的地方名“藕花居”,正好与相山的“藕花墅”相合。他疏理初月堤,开辟芙蓉径,打算终老于此。第二年三月甲申事变,扬州动荡,而高邮无事。到了清朝大局稳定,相城恢复人烟,才于1648年夏天回到故土。
任文石归老家山后,地方四次推举他为乡饮大宾。但他都以名教风雅自任,毅然逊谢,推辞不就。乡饮酒礼是古代乡人的一种聚会方式,体现了儒家尊贤敬老的传统,成了民间习俗。推举治家有方、教子有成、内睦家族、外和乡里、义举社会、年高德劭的乡贤为大宾。可见他在地方的影响与威信,也说明他的谦逊和淡泊。当然,也不排除当时难免的民族意识。他的墓碑正面“皇清三徵大宾前扬州府学蛰庵任太公之墓”,突出的正是他在职与退隐的荣耀之点。
晚年,他流连家乡山水,吟诗著文,课徒训子。尤其对《三礼》研究情有独钟,祭祖、冠婚、丧葬,及四时节庆,凡事都坚守儒家礼仪,至临终还以未形成著作为憾。并尽力为保存家乡历史文献和保护文物古迹而呕心沥血,身体力行。生平所著书,有《静寄斋集》五卷,《弃馀草》一卷,《错山吟》一卷,《介池唱和》一卷,《藕花墅记》二卷,《外纪》一卷,《任氏谱略》二卷,《相山志》十卷。又一说法是《治谱》八卷,《宗训》四卷,《雪竹居文》、《静寄斋诗》共二十四卷,《相山志》十卷,《藕花墅记》五卷。
任文石生于明万历十五年丁亥,卒于清顺治五年甲午,享年六十有八。卒葬相山之阳。康熙三十八年丁卯,名士王士禛据其子任柔节 《前乡贡进士扬州府儒学训导先考蛰庵府君行状》,撰《前乡贡进士扬州府儒学训导蛰庵任公墓志铭》。
王士禛,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顺治进士,由扬州司理累官至刑部尚书,諡文简。诗为一代宗匠,倡“神韵”说。为著名的诗人、文学家和诗歌理论家。其所写墓志铭,完全根据任柔节《行状》,有的地方是照抄;有的是表述基本不变,仅个别措辞不同;还有的就是从《行状》中有选择性的取舍概括。而主观性的评价,墓志偶有溢美。如称任文石“当代有道、昌黎”“千古文伯,一代人师”“名节著于江汉”“三年儒林治兵,朝静措饷夕足,不啻三年枢府”,被“倚若长城”云云。而任守节《行状》则云:“积学四十年,未获一第,仅以廷对高等,教士维扬”,“官不过儒林,名不逾江淮”。这是由于墓志铭难免的“谀墓”色彩,而行状要体现“至亲无文”的原则,所以才有所不同。联系上引扬州诸公对任文石的评价,他绝对是一位有学问、有才干、为人正直、不求名利的文人学者。
一生乡情
任文石生于相城,长于相城,游乐读书于相城,仅己卯(1639)秋至戊子(1648)夏不到九年时间离开,一生有近60年都是在家乡度过的。可以说,他的一生,是热爱家乡的一生,贡献家乡的一生。他对相城历史文化的贡献,约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淮北城市历史文献的梳理者
任氏特重家乡的历史和文献记载。他在阅读古代典籍和搜集故老传说的基础上,仔细梳理了相城的历史记载:“《商颂》曰:‘相土烈烈,海外有截。’按《寰宇志》:古相城即相土所居,盖人山一号,自虞夏之时已然矣。春秋宋共公由睢阳徙都山下。襄公三十年五月甲午,宋灾,宋伯姬卒。《水经注》云即此地,今山麓盖有伯姬冢云。汉高置沛郡,治相;光武徙封子辅为沛王,郡改为国。汉碑犹存,残断不可读。”从先商相土所居,到春秋宋共公迁都于此,到西汉沛郡、东汉沛国以此地为首府,这是相城最辉煌的时期。任文石所考,所言,有历史文献记载,有文物遗迹证明,使迭经灾荒战乱仅余一片荒山野坡的古老相城,恢复了在历史中的记忆。
关于相山庙,他也进行了考证。“晋太康五年,诏诸侯祀界内山川,沛国令郭卿建庙,刻铭曰:巍巍相山,盘纡穹崇。上应房心,与天灵冲。兴云播雨,稼穑以丰。唐永徽元年重建。今两化乌有矣。考诸神封号,始于唐,盛于五代。神旧号“明上王”,未详所始。宋元丰八年,敕赐‘显通’庙额。宣和五年,封崇惠侯。刘齐阜昌二年,加显济王。诰敕俱有碑。”他还叙述了相山庙会的盛况,人们“每当季春,籝香辇帛,走千里如鹜”。对这座在战乱中三百里内“岿然独存”的相山神庙,“灵异之迹,俱载别录”,虽事涉迷信,不作宣扬,仍然以相城的史料对待。
二、淮北历代先贤的彰显者
任文石探讨历史,搜罗文献,将相城历代先贤班班可考者大致举出,他说:“乡先正如华公元,向公戌,薛公广德,陈公万年、咸,桓公谭,范公迁,刘公馥、靖、弘、惔、琎、瓛、臻、显,三嘏诸公,光昭史册;宋共姬著节《麟经》,曾烦特笔。”
在相山的碑文中,也说过:“维山降神,德勋代起:子宋则乐喜、向戌;两汉则薛广德、桓谭、范迁、刘馥;六朝则刘弘、刘惔、刘琎、刘瓛;隋则刘显、刘臻;明则傅友德。”他把这些历史名人的出现归结为山神的灵异,“唯山降神,名哲代起”,即所谓人杰地灵。
这里列出的人杰是:
春秋宋国的华元、向戌、乐喜,三人是宋国以相城为都城时的重臣:华元、向戌是宋共公时的右师和左师,乐喜是宋平公时的司城,曾为当国者。
西汉的薛广德,字长卿。曾授《鲁诗》于楚国,直言谏诤,位至三公。退休时,赐安车驷马归沛。悬其安车以示后世。
陈万年字幼公,陈咸字子康,为父子。万年官至御史大夫;咸历任州刺史、谏议大夫及多郡的太守。
桓谭,字君山。思想家、哲学家、经学家、音乐家。因反对谶纬,触怒刘秀,贬死,归葬相城。王充《论衡》称其为“素丞相”(孔子为“素王”)。
东汉范迁 ,字子庐,官至司徒。
刘馥,字元颖。曹操推荐为扬州刺史,受命建合肥城,立州治而安民。三国魏刘靖,刘馥之子,为庐江太守,迁尚书,赐爵关内侯,出为河南尹,为政有父风。封广陆亭侯,迁镇北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卒赠征北将军,进封建成乡侯,諡“景”。
西晋刘弘,字和季,刘靖之子。与晋武帝居同里,又同年,共砚席。累官侍中、荆州都督、车骑将军。卒谥“元”。
东晋刘惔,字真长,为丹阳尹,世称“刘尹”。性简贵,为政清整,好老庄之学,深于名理,为名流所重。
南朝齐刘瓛、刘琎兄弟。皆刘惔六世孙。瓛字子珪,笃志好学,博通五经,聚众授徒,当世推为大儒。梁时诏谥“贞简先生”。琎字子璥,严于操守,官终射声校尉。
南朝梁刘显,字嗣芳,瓛族子,诏为瓛后。六岁号“神童”。累迁尚书左丞,后佐两府。
隋刘臻,字宣挚,刘显子。耽悦经史,精《两汉书》,人称“汉圣”。《切韵》实出其手。
三嘏——皆刘惔的祖父辈。刘粹字纯嘏,刘弘字终嘏,刘潢字冲嘏。西晋名臣,时人谓“洛中雅雅有三嘏”。
还有一位特殊的记载于《春秋》的宋共姬(鲁伯姬),她是鲁宣公的女儿,鲁成公的妹妹,宋共公的夫人。宋宫大火,守礼不出,焚死,葬相城西。
明代的傅友德,是朱元璋的股肱之臣,开国名将,功勋卓著,封丽江王。
这些都是彪炳史册的人物 ,但很少有人注意他们都是相城的人文标识。用任文石的话说,“非好学深思之士,罕辨其为相人”。把他们集中揭示彰显的是任文石,其子任柔节记于任氏《行状》,并编入《宿州志稿》,而后作为相城乡的乡贤名宦载在《宿州志》。 于是,相城历史名人的集体名录,才得以传世。
三、淮北文物遗迹的保护者
任文石“伐云根以志歌哭”,也就是刻石题记,或制作碑碣,以纪念先贤,表达景仰悲怀之情。一共勒大碣五,小碣七。竣工后,作《立相城先贤遗迹数碑》以咏叹:“沛相名郡邑,幻作云水乡。人世几代谢,古今都茫茫。有美二三子,旷世若相望。我生千载后,读史挹馀芳。聊借一片石,寄此悠悠肠。譬彼远道客,逆旅期前行。谁为后来者,此意托不忘。”。此诗表达的是,以片石致意千载之上留芳史册的先贤,并希望后人也不要忘记这些前行者。他一直计划在相山祠西边建先正十五公祠和伯姬特祠,使后人敬祭先贤,感悟历史,由景仰而生效仿之心。遗憾的是,岁荒时艰,这一志向未能实现。
他对傅友德墓地遗物的保护,对桓谭故居的保护,前者筑夕佳亭就近读书盘桓,后者即桓氏故居建藕花墅,读书、藏书,并树碑为志。为我们后来人留下了两位先贤生荣死哀的确切位置。尤其是藕花墅的构建,专立了“桓君山藏书处”和“桓君山故居”的石碑,使相城的历史,从汉唐到明清,都有了清晰的历史线索和实在的证据。
据1920年董登三的《明儒士任蛰庵先生藕花墅故址碑记》载:“先生好古文辞,博极群书,读史列传,知薛广德、桓君山、陈咸、刘馥、刘尹诸公皆沛郡相人,为立碑志其处,此仰慕先正之雅意也。”“桓君山藏书处”碑之外,旧志中所载如“薛广德传鲁诗处”“刘真长故居”等碑记,也与他的保护或立石标记有关。
对于近世乡里的孝子、烈女未得旌表者,恐不为人所遍知,便建了孝子之庐,安葬孝子。又特别改葬烈女于伯姬神道之南,改葬烈妇在神道之北,并刻碑碣“千载同风”“韶颜烈节”,以资赞美。葬时,率领乡里头面人物拜于墓下,一切纸帛仪具,皆自己出钱,不让死者家人花费。并为每人墓前竖立标志,写上生平大略。这一善行,不仅显扬了孝子烈女的事迹,更激发了乡人知孝烈之可贵、砥砺自身德行的自觉性。同时,也扩展、保护了相城的重要古迹共姬墓。
四、淮北历史文化的守望者
相山不仅是皖北名山,也是相城地区的历史起点和地理标志。相山文化就是相城文化的基础。任文石世居此地,家园依相山西麓,藕花墅占相城东隅,对以相山为标志的历史文化,有着深厚的感情。
相山之神秀,相城之古老,他曾撰碑文加以赞美:“域内名山,尝取而论列之,盖有三品焉:瑰奇韶秀,为高人之肺腑,如会稽、匡庐也;高窈幽深,为神仙之窟宅,如天台、武夷也。两者贵矣,大则未也。若夫不以形用而以神用,不借神以为神而自神其神,灵通帝座,泽被人寰,笃生贤豪,羽翼世运者,唯五岳称焉。吾宿相山,实岱南淮北重镇也。灵锺房、心,职司徐、豫,虽尊逊岱宗,而德齐四岳。然而休声未著于天壤,鸿迹或晦于来兹。生斯土者,将焉逃责乎?谨辑其大端论次之,俾后之人有所传述焉。”
创例修《相山志》(十卷,一说十二卷),断自辛卯(1651)春。其实早在1640年夏就开始撰修。《行状》说“组织旧闻,精思撮要,以事从文,以文从人,以人从地,以地从山。虽一方之书,具体国史,山之董狐,先府君身任之矣。”“组织旧闻,精思撮要”,八字是他付出心血的写照。“以事从文,以文从人,以人从地,以地从山”十六字是他编纂的纲领,从中不难看出体例之谨严,网罗之细密,史事之纷繁,人物之众多。虽云相山志,实乃相城志乃至沛郡志。所以称为“虽一方之书,具体国史”。《相山志》绝非专记一山之所容,而是以相山、相城为中心的、从上古自清初的地方史书,时间上与国史同步,空间上为相城所及,故说是具体而微的国史,也不算夸张。更何况相城本来就不是一般城邑,而是历史悠久的国都、郡治呢。
任文石以一人之力,费十余年功夫,翻阅史料,采访遗老,巡山沿水,走村串乡,然后青灯黄卷,精思细构,至老而不休。虽然《相山志》已不存,但“详摭旧志,简练成碑”,相山碑文仍在,仍为我们留下了相城山水人文历史的大体信息,成为我们研究沛相文化的重要线索。
五、淮北自然景观的开发者
任文石热爱自然,又生性不羁,特别喜欢游山玩水,寻景探幽。相山为淮北名胜,又是家乡和一生坚守之地,故有兴趣也有闲暇像对待家园一样去开发景观,长养风烟。任文石的住地藕花墅,至相山各峰,直线距离均不太远。在古城荒落后,山前一片平缓的坡地,无什建筑遮眼挡路,相山其实就在他的眼前,随时可以登临、漫游,甚至可以一日数游。
他在相山的东山头开凿秘霞洞,并写下了《秘霞洞记并铭》:“秘霞洞者,蛰庵居士所营以藏书者也。居士生相山下,甲子周有五年矣。性迂才拙,不能入世。又为诗酒所污,不能入道。生平好积书,往往因乱失之。晚乃遁迹山中,凿洞以居,万卷自拥。云一坞,月一轮,酒一瓢,琴一弦,以此自终。铭曰:相之迴,如螺斯旋;洞之藏,如珠斯含。云峰四匝,金碧横前。洞之外,云树娟娟;洞之中,诗书田田。洞之主人皤然恬然,朝夕乎手易一编。呜呼!人世幻化,顷刻万端。天禄石渠,瞥为飞烟。此洞托此山以不朽,千载而后过其下曰:此古蛰庵先生之小酉洞天。”任氏一生,于书无所不读,自束发至易箦,未尝一日释卷,所以秘霞洞又称藏经洞。
藕花墅之建,就桓君山故居,树碑为记,确定和保护了汉代的名人遗迹,既是人文景观,更是自然景观。且看他种莲植藕,建草堂、庵、亭、桥、巷,“修篁随曲径,疏花影清池”,不仅为相地创一名胜,东南名士,也无不知任先生的藕花墅。
著名的“相山十景”中的绝大多数,如钓鱼台、渗水崖、饮马池、叠翠峰等等,可能都经过任文石的探访、确定、整治、品题,或为之命名的。
六、淮北家乡情结的体现者
任文石一生,近七十年未离家乡。他生于斯,长于斯,游于斯,学于斯,歌哭于斯,以满腔的热情和全部的精力,贯注于相城的历史文化。
有一次,他同儿子登上相山绝顶,洒酒临风,大发感慨:“吾少长歌哭于斯,千秋万岁,魂魄犹应眷此。不识先正薛、桓何无一语点缀家山,终属缺陷。”这段话,前半大有汉高祖还乡歌《大风》之后说的“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的之意,对家乡的深情溢于言表。下半则对前辈诸贤未能留下关于家山的只言片语表示遗憾。如薛、桓、刘等数公,都是远离祖籍,在外发展,个别的仅是归老或归骨故乡,很少有像任文石这样从幼至老基本上不离故土的经历,对家乡的感情也只是本能的理解,而非具体到深入骨髓的体验,自然也就缺少诗文的表达。任文石的感慨,恰恰也流露了他的幸运感和责任感,所谓“少补桓、刘诸先正之缺略”。正如他在相山碑文中所言:“生斯土者,将焉逃责乎?”所以,他才有了一生尤其是晚年的考历史、搜文献、扬名贤、存文物、护古迹等一系列爱乡护乡、延续家乡文脉的具体行动。
他偶然看见有人挖掘相城城墙之土,便唏嘘不已,慷慨陈辞:“古城断复续,知历几千秋。下者为平地,高者犹崇丘。卜墅元为此,有登必淹留。每忆城中人,贤哲亦浮沤。以此寻丈土,宛与昔人游。掘取者何为?相寻日不休。愚公山可移,况乃土一抔。人生如秋燕,天地自悠悠。太息余多事,与尔夫何尤?海底今飞尘,山颠昔系舟。”他明白,沧海桑田的变迁,是大自然运行的规律,人是无法阻止的。几千年的古城,大部分已经夷为平地,但仍保留着一些较高的遗迹。前哲已逝,我们见此留存,也就相当于与古人同处对谈了。文化之脉是不应该任其断绝的。他见人掘城土而兴叹,是爱乡之情和文化守望之切,也深知以个人之力再不能挽回相城的青春;但相城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是和他骨肉相连的。
一曲乡韵
任文石是封建时代相城的最后一位著名乡贤,也是相城古代历史文化的总结者。他的一生,以家乡为本位,以爱乡为职志,以相山为平台,谱写了一曲乡韵之歌。自淮北市建立,中断的古城历史得以接续;模糊的沛相影像得以清晰,都离不开任文石的文化贡献。
近日,任文石家族墓群,在泉山之阳被重新清理显露,并受到有关方面的关注。任文石作为相城文化的守护者也被又一次郑重提起。他对家乡历史文化的贡献,为社会所公认。而其意义,更值得予以强调。
一、彰显了相城历史的神韵
相城为相土所居,传为颛顼所建,于先商时期即为黄淮间重地,春秋时宋共公迁都于此。秦汉魏晋,皆为郡国首府。南北朝时期,亦设郡县。隋唐大运河兴,归属宿州,而沿水柳子、临涣皆以名镇崛起,柳子乃有“寺院九十九、井百眼”之规模。至南宋、金、元、明、清,区划仅为乡图,经济则全靠农业。淮海战役炮响,双堆集乃成为震烁中外的红色名区。而煤炭的发现,开矿建市,断绝了千余年的城市文化才又重新接续。
若无二千余年历史积淀,淮北市平地起楼台,则是一全无历史根基的新兴城市,缺乏文化底气。但若无因煤重新建市之举,二千年的历史文化则为孤魂野鬼,无所凭藉;赫赫名城深埋,众多先贤将痛哭于地下。是共姬墓、黄堂基、相城遗址、显通寺、薛广德传诗处、桓君山藏书处、藕花墅和相山十景等等,显示了古老相城的神韵,也激活了它的文化生命力。而任文石居功至伟。我们是以他为向导,以他的著述行迹为根据,来认识淮北的故我的。
《相山志》虽已散落,但任氏家族保留了任氏的诗文和生平事略,还有任柔节承传自乃父之有关文字。如任文石的《相山庙碑》《藕花墅记》《桓君山藏书处》碑、《石马行》《立相城先贤遗迹数碑》《见有掘相城土者有感》等诗、任柔节《前乡贡进士扬州府儒学训导先考蛰庵府君行状》《宿州志稿》以及家族史料的有关部分,都大致形成相城的历史图景,为后人保留、延续相城的神韵,奠定了坚实的地方文献基础。
二、连接了相城文化的气韵
相城的文脉,绵延不绝。从共公迁都,秦汉立郡,到因煤兴市,这是一条城市文化之脉。
从古相城到现代化的淮北市的历史,是城市文化绵延不断的主脉。
从孝子之乡,到好人之城,是道德文化之脉。
从孔门子张、传诗长卿,到教育发展的强市,是教育文化之脉。
从桓谭著书、藏书,到书香城市建设,是学术文化之脉。
从桓谭、嵇康、桓伊,到古乐之乡,是音乐文化之脉。
从戴逵父子到刘开渠和民间艺术之乡,是造型艺术之脉。
从相山庙到民间风物的挖掘展示,是民俗文化之脉。
从宋人善酿,到口子窖,是名酒文化之脉。
从梧桐陂、郑陂,到六湖九河治理,是水利文化之脉。
从相灵叠翠,到石质山造林,是生态文化之脉。
从古临涣、柳孜,到城镇发展,是古镇文化之脉。
从藕花墅到美好乡村建设,是乡村文化之脉。
这十二条文脉,相当的部分是任文石为我们找出的根据和理出的线索,或是因为他的启发,才使得淮北的历史文脉如此丰富而清晰。
三、显示了相城人脉的情韵
历史是人的历史,历史的血脉是人的思想与情感。相城,传说颛顼所建,不论是否属实,总是本地先民依山傍水、流血流汗修筑起来的。相土东扩,至相子城,说明已有城池。山名相山,水名(下)相水,城名相城,都与相土有关。所以商以为重城,宋以为国都。在古国文明时期,这里已俨然通都大邑,后来秦汉郡国,又以为首府。孔子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言之。”文,是文字记载;献,是耆老传说。人的行为时过则变,主要靠人的言语文字,还有文物遗迹保留。任文石搜罗、采集、保护的等等,把相城过往的历史碎片,整理疏通、缀辑缝合,形成一幅大体完整的历史图卷。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一地一城,年代久远固然重要,世家大族的支撑,人脉的绵延更为重要。相城自唐前即失去县级建制,南宋以后又逐渐荒落,明清尤甚。偶有一二著名人物,也无法提振以往的神气。而任、丁等著姓大族,一直是相城地区的土著。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族是社会的血脉。任文石墓地的重新展现,不仅是任氏家族之事,也是相城一件大事。淮北立市以来,总爱说“因煤而兴”,颇有煤炭暴发户之嫌;其实,从相城城市文化的历史来说,虽历史留存有限,荒落日久,设一地市建制,并不勉强。淮北立市可以说是古相城文化的复兴,二千多年的城市文化有了衔接和归宿。任氏家族从明初自山西迁来,成为淮北著姓,至今二十余代,达二十余万之众。井水炊烟,生生不息,这是相城世代人脉绵延、乡土情韵不匮的力证。
四、谱写了相城传统的余韵
明清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后期,任文石是相城著名先贤中的最后一位。也是相城古代文化的殿军。抛开其经行仕历不谈,仅就其对家乡的感情来说,就足以令人怀念与景仰。他对家乡城垣地土、山水草木的欣赏与珍爱,对相城历代先贤与文献的尊崇与弘扬,对相城与相山古迹、文物、景观的关注持与护持,是“热爱家乡”这一命题的最佳注脚。这可以说是古老相城之歌的余韵。但余音仍可绕梁,绝对不是终响绝韵。淮北并没有失去历史的记忆,也没有因煤而兴忘却自己的过去。而且,因为,欣逢盛世,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重视历史文化资源的开发和利用,重视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弘扬。现在淮北人之爱乡,是连同相城的历史文化、文物古迹、名人逸事、古礼民风一起热爱着的。
《列子》中有一个故事:燕人生长于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君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君先人之庐。”乃潸然而泣;指垅曰:“此君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这是一个思慕仅为想像中先人所居之乡者的故事,其动人之处就在于其人对故乡充沛而真挚的感情。一个人从爱父母、爱亲人,爱家庭,爱乡邻,到爱这片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终老于斯的土地,再到爱人民,爱民族,爱国家,直到爱自然,爱地球,爱一切生命,其中爱家乡是一个重要的环节。
元代阎复有一句著名的称赞孔子的话:“先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法。”若不辞大词小用,借来评价任文石之于相城,也可以说:任文石之前的相城历史,非任文石无以明;任文石之后的爱乡者,非任文石无以法。
让我们从任文石身上汲取热爱淮北、建设淮北的精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