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鹰

我的家在安徽北部一个偏僻的农村，兄妹五人，我排行老四。

由于孩子多，家中非常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绝不为过。一九五八年的时候，国家工业上马。那时的我，刚刚七岁。我依稀记得，在父母的反复叮咛中，十八岁的大哥随着建设大军来到安徽蚌埠空压机厂，参加了工作。刚参加工作的大哥，作为学徒每月只有两元钱的补助，别人家的孩子都写信给家要钱，可作为家中长子的大哥，深知家中困难，硬是从牙缝中省出一元，帮助父母。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家中实在揭不开锅，大哥又从自己每月28斤的定量中省出几斤通用粮票，寄回家，帮助父母和弟弟们度过灾荒。1960年春天，大哥又把浑身浮肿的母亲接到蚌埠，住了一个多月，一直到收麦才回来。大哥就是这样的顾家，年纪轻轻，扛起了本不该属于他的责任。

1961年，大哥回家探亲。父母己经商量好了，准备给大哥结婚，并且都已经定好了婚期。当大哥返回准备请假时，却得知台湾蒋介石准备反攻大陆，并不断骚扰东南沿海，国家面临危机。大哥毅然推迟了婚期，参军入伍，保家卫国。1962年，中印边境反击战期间，大哥随部队转战在青藏线上，冒着严重的高原反应，为前线运送弹药给养，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西藏、青海、新疆、内蒙、东北、四川、陕西都留下了大哥戍边的足迹。大哥的婚期也从1961年推迟到1964年。

尽管三年灾荒过去，但我家由于人口多，底子薄，经济状况依然没有好转，从当战士时的每月六元津贴，到后来转士官后每月十几元的工资，除留下一点购买必需品外，大哥全部寄往家中。用大哥的话说，当兵七年，没有一年不欠账。1970年，三哥结婚，家中穷得盖不起房，大哥在和大嫂商量后，豪不犹豫地让出自己的婚房。这一让，就是一辈子。这就是我的大哥。

1971年，大嫂生孩子时，产后感染，高烧41℃，经过抢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全身瘫痪，多年生活不能自理。大哥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大嫂和孩子，还要多方寻医问药，积极帮助大嫂康复。其困难可想而知，可大哥一句怨言没有，不离不弃。在当时，在城市工作的人员中，如此细心地照顾农村户口的瘫痪妻子，有几个人能做到？大哥做到了，做的是那样好。

改革开放以后，大哥的经济状况逐步好转。可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在父母需要赡养时，大哥又给我们做出了榜样，凡事都考虑在前，该花钱时，自己第一个拿出来。2015年，父亲九十四岁高龄，大哥也已经七十六岁，也到了需要别人照顾的年龄，但大哥决不放弃自己的责任，事无巨细，亲历亲为，陪伴在父亲身旁，为父亲尽孝。这就是我的大哥。

2021年清明节，我和大哥相约去给父母上坟，当八十二岁的大哥看到在农村生活的七十四岁的三哥的生活条件不好时，他毫不犹豫地掏钱帮助他。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止不住流出来。大哥已经年逾八十，但弟弟们的冷暖温饱仍然牵挂在心中。在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今天，有几人能做到这一点？

去年四月二十日，我在杭州参加过孙女的婚礼后回来，路过蚌埠。我去看望大哥，进入小区大门，在濛濛的细雨中，我看到大哥在路旁等我，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就是眼前这个个头不高的大哥给我们树立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道德标杆，大哥的肩膀并不宽，但他却承担起了对家庭乃至国家的责任：在父母面前，事无巨细，亲历亲为，大哥是善良的；在妻子需要照顾时，信守承诺，毫无怨言，大哥是重情守信的；在兄弟需要帮助时，他的慷慨大方令那些一掷千金的土豪们自愧不如；在国家面临危机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国尽忠，没有丝毫的怯懦，大哥是勇敢的。古人对君子的定义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哥并不富有，一辈子靠薪资过日子，他虽不能兼济天下，却接济了大家庭中的每一个人，他的精神财富，足够大家庭中的每一个人，享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