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爱萍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了,由于工作和疫情原因,自己也已有多年没有回到故乡淮北去凭吊父亲。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起身望着窗外如银的月光,不禁思绪万千,对父亲的思念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不禁又潸然泪下……
父亲童年可谓悲凉,父母先后撒手人寰,唯一的哥哥也远在外地当兵,吃百家饭的父亲硬是凭着坚忍和顽强,一个人熬过了饥荒的年代,并有幸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在部队读书识字,锻炼成长。凭着在部队的优异表现,父亲最终实现了鲤鱼跃农门,成为了一名城里人,并拥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父亲备为珍惜,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并靠着多年如一日的艰苦自学,成为了一名受人尊敬的高级农艺师。
童年所有的记忆似乎都是在父亲的自行车上度过的。上学或者走亲戚的路上,都是我坐前面,姐姐坐后面,一路叽叽喳喳听我和姐姐说个没完,父亲很少插话,很多时候就是顺势教我们一些做人的道理,嘱咐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再后来,就是我坐后面,姐姐骑个小自行车努力地跟着,时常的,父亲会故意把车骑得飞快,引来姐姐气急败坏地喊叫和我与父亲的朗朗笑声。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似乎总要找些事情去做,小到我们的玩具,大到我们的学习桌椅、厨房的灶台、甚至于家里的家具,都是父亲一手打造,不但美观,而且耐用,时常会引来造访的同学和亲朋好友的一片赞叹和满眼羡慕的神情,自然的,心里不免颇有些得意。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都是住着简易的平房,房前屋后有些空地,知道我和姐姐都爱花,门前的两边就被父亲开垦成了花圃,玫瑰、芍药、牡丹,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花季常开,甚是让人喜爱;花圃的前面,则让父亲整理成了菜园,一垄垄,一排排,小葱、青菜、萝卜、黄瓜、番茄等等,不一而足;不仅如此,门前和屋后的两侧,也被父亲合理利用,陆续栽种上了各式的果树,有枣树、柿子树、石榴树——时常引来调皮的孩子们伺机而动,中秋时节,更是会招来一众亲朋的亲自下手采摘。
父亲是个乐观坚强的人,最初部队转业的十数年间,工作频繁调动,工资更是甚微,后来在农委学校,也是时常面临发不出工资的窘境。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单位面临改制,又不得不早早下岗赋闲在家,生活的种种艰辛,父亲也只是默默地埋在心里,依旧整天乐呵呵的,听得最多的就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父亲就陪着母亲,每天凌晨起床,和面做水烙馍,然后洗、切、炒土豆、辣椒等,天蒙蒙亮,就陪着母亲出门摆摊,然后自己再匆忙地去上班,就这样,一直到姐姐和我毕业工作之后才停止。
不知从何时起,父亲的手腕上长了一个宛如黄豆的小疙瘩,不经意间已有葡萄般大小,不痛不痒,家人也没有在意,父亲更是一个人到医院,找到一位熟识的医生朋友直接给剜了去。殊不知,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又长了出来,父亲还是没有在意,但是,医生却感觉有些不妙,力劝父亲去做进一步的检查,父亲依旧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在家人的强烈要求下,才不情愿地去做了切片检查,结果竟宛如晴天霹雳——滑膜肉瘤,一种最为恶性的肿瘤。一时间,全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父亲得知真相之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便又乐呵呵地该干嘛干嘛了,还反过来劝我们他好着呢,不要太听信医生的话。
此后就是漫长的化疗期,限于当时的医疗水平,化疗漫长而又痛苦,头发大把地脱落、身体暴瘦不说,还恶心反胃,连粥都吃不下去。但是,坚强的父亲从来都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示出任何的不适感,每次从医院回来,依然是生活照旧,照常伺弄他的花草和果蔬,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半年以后,父亲身体略有好转,我也因工作关系,需要去外地一段时间,每次打电话,父亲都说他好着呢,好好工作,不要为他操心。殊不知,此时病情已经再度扩散,病魔正在无情地侵蚀着、折磨着他强壮的肌体,夜里每每疼得半宿睡不着觉,即便如此,他也不忍心叫醒疲惫苦闷的母亲,更不允许母亲告诉我们任何的真相。而忙忙碌碌的我们也都抱着看似美好的愿望,找寻着各种自我安慰的借口,想着父亲的高大强壮,想着病情已经稳定,就是没有想到父亲一个人正在苦苦地、顽强地支撑着,就是没有想到看似一向坚强的父亲此刻是多么地需要我们的陪伴和关怀,陪他走过生命的最后里程。每想至如此,我和姐姐无不情不能已,潸然泪下,而悔之晚矣,以致成为我们姊妹心中永远的伤痛。
弥留之际,父亲久久地握着母亲的手,眼光努力地找寻着他的亲人和孩子们。
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永远地离开了他挚爱的亲人、他难忘的同事、他眷恋的故土、他为之奋斗半生的农学生涯。
父亲很不幸生于一个特殊的年代,苦难的经历造就了父亲坚韧顽强的品性;父亲又有幸成长于一个崭新的时代,部队不但给了他家一般的温暖,而且赋予了他乐观积极的精神和回馈社会的一身本领。藉着一颗感恩的初心,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总是欣然接受,兢兢业业,吃苦在前;无论什么荣誉地位,总是淡然处之,不争不抢,单位几次福利分房,可直到临近退休,我们一家仍然住在自己建的低矮平房里;无论走到哪里,父亲也总是热心地、尽己所能地帮助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父亲是个极为普通之人,可是,在他的葬礼上,前来送行的人群来了一拨又一拨。
笔至如此,已是泪眼婆娑,情难自禁,父亲,你在那边都好吗?
父亲,愿你一切安好!女儿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