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巍
没嫁到淮北之前,我还不知道粽子与端午节的关联,更不知道淮北人,确切地说是淮北的女人们,对于端午节包粽子的情结大于吃粽子,而且好客。许多女子为了得到更多更好的粽叶,甚至几个人结伴到乡间亲自去剥,有时苇叶还会割烂手指,刮破脚踝,仍然乐此不疲。
包粽子的用料,有人喜欢糯米蜜枣,有人喜欢豆沙花生;还有许多人,尤其生活在淮北的南方人沿袭自己成长中的习俗与口味,喜欢包各种肉粽子,像猪瘦肉、五花肉、腊肉、火腿、香肠等,也有人使用蛋黄,包出各种菱形、三角形样式的精美粽子来。一些包粽子的巧妇,常常在每年端午节的前后被人家请去包粽子,也常常几个女人围坐在住户一楼的人家庭院前,嘻嘻哈哈中为身边的邻居劳作,累到手软还乐在其中。也常常是包了很多粽子的人家,自己吃得并不多,总是乐意分享出去,送给身边的邻居、朋友、同事和亲戚,共同感受端午节的气氛,而获得“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幸福感。
俗语说,一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我的故乡也属于皖北,但我的家乡过端午节又是另一个风景。
母亲是个注重节日风俗的人,再忙都要有节日的样子。童年里的端午节,总是赶上最忙的麦收季节,那时没有机器,全靠手工,从镰刀下地到麦粒儿入仓,总要一个礼拜左右,所以每一年的麦收,每个家庭都像上了一次战场,结束后像得了一场大病,又因丰收的粮仓欣喜慰藉。然而就是这样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母亲也不会忘记农历的五月初五端午节,和上发面,在案板上滚成一个长条后切成像包饺子样的一个个小面剂,擀成扁圆,舀上一勺白糖放到中间,母亲双手拎起面边儿往中间收拢,分成三个角度,把面边儿捏紧,放锅里一蒸,三十分钟后,一锅暄暄鼓鼓的三角小糖包就出来了。刚出锅的小糖包从任何一个角咬下去,都会有糖液流出来,一不小心就会烫了小嘴巴,烫到的人还会嘻嘻地笑。
母亲不光做糖包还要做油炸小糖糕。最主要的是,端午节这一天,我们村子里要做一件大事儿,那就是逮鱼,我们小孩子都喜欢这一天,尤其我最喜欢母亲用分到的鱼给我们做的面叶儿煎鱼汤了,至今记忆犹新。
小时候的村庄,总是满河沟清亮亮的活水,我们那里人喜欢把小河叫做濠。村里会在刚入春的季节,在护村的濠里撒上鱼苗。待到五月初五端午节这一天,全村的男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都下到河里去逮鱼,过节。在一里多路长的河沟里,村人们把河沟分为几个段,有撒网的,有拉网的,有围堵的,有筑坝的,有往外舀水的,各自分好工。最喜欢看排头兵几个人手拉手蹚浑水的,把鱼儿搅得不得安生,全往水面上漂,有的人伸手就能抓住一条,女人和孩子在岸上又喊又叫,也常有女汉子欢脾气被同辈的弟兄们撩湿了衣服,扑下河去说些不入流的话,打骂嬉闹。全村人忘了麦收的劳累,忘了平素的鸡毛蒜皮,齐心协力尽可能地把鱼儿都往上赶。鲢鱼喜欢窜,鲤鱼喜欢跳,还有黑鱼喜欢潜底,有时还有泥鳅在脚下滑动,也避不了的有蚂蝗趴在腿上,有经验的村人就喊:别拽别拽,越拽越往里喝血,要打,用鞋底狠打!甚至有人能分得清水岸边的泥洞里,住着的是螃蟹、是黄鳝还是蛇,也有人趁着蹚浑水的过程中不断扔上来许多大蛤蜊和大蜗牛,喊着自家的女人或孩子,找个东西拾起来带回家喂鸭子。
等到中午,村队长组织人手把捞上来的几百斤鱼用筐头大约摸一下分成几组,几个组再细分到各户,女人和孩子都拿着自家的盆啊筐啊,等着队长或组长弄好的纸条揉成团儿放在草帽窝里,让大家抓阄。一些欢快的家庭就鼓动孩子去抓,分到大堆小堆都哈哈地笑。
母亲喜欢把分到的分成两份,一份拌上面粉在锅里油炸,让劳累的父亲多吃几块;一份放上少许盐拌上面粉,在锅里放上油煎一煎,盛出来,就着沾有面粉的面盆,再和上一些面,擀成一个大整片划成一道道的面叶儿,和油煎的鱼块下到烧开锅的水里去,快出锅时,母亲喜欢放一些擀碎的黑胡椒,再放上一把小茴香,一锅鲜美的面叶儿煎鱼汤就出来了。当然少不了的母亲还要吩咐我和哥哥去给爷爷奶奶家送去一份儿。
这就是端午节的味道,喝着鲜美的鱼汤,吃着刚出锅的三角小糖包,再吃上一口酥软的糖糕,闻着艾叶的清香,听着父亲给我们讲述端午节的由来,在对我们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敬畏与缅怀中,儿时的端午节,也是一个温馨而和谐的节日。
直到一九九三年,嫁到淮北的第一个端午节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包粽子。夫君说,没事儿,中午我们就做老家的三角小糖包,一样过端午节。可就在端午节一早,我们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和叔叔住在一起的奶奶来了,我和夫君吃惊不小,奶奶不慌不忙松开兜起的围裙,里面是好几个冒着热气的粽子,说,吃吧,我知道魏丫头刚来还不会包,以后学着,会了就能自己包粽子过端午节了。奶奶,我的这位婆家的奶奶,对我们的爱哪里只是端午节里的粽子哦,不忍悉数。奶奶,多年前已离我们驾鹤西去,而每个端午节也成了我对她老人家感怀的日子。
自此,嫁到淮北的我,入乡随俗,在一个叫做“登攀”的丫头帮助下,终于学会了包粽子。我也像我的母亲那样,再忙也要重视每个节日,放下手头的事情,准备好包粽子的所有原料,一家人齐动手,延续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节日——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