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5日

第A08版:

灵魂的歌舞和生命的镜像

李永建

前年初的一天,易海明将一叠诗稿拿给我看。看后与他交流,想不到却换来他颇为诡异的一哂:你是用理论来分析的,可我从没按照理论去写诗。当我给他的诗集作序时,就想起了他这句有趣的话。想来不如以海明之道治海明之诗:抛开理论的禁锢,散点式言说他的诗作。

海明说写诗就是图个好玩。这是他给自己诗歌的定位,也是他诗歌本质特征的夫子自道。好玩是一种游戏精神,就是既是写自己的,也是写给自己看的。他以游戏之心写诗,在诗里看到了游戏的自己。游戏时,人进入了自然、自由的状态,因而更能真实地呈现、映射出生命原有的样貌。这恰恰是真正的诗人的品性,体现出了诗的特质、品位和境界。从中,我们看到了诗者个性独具的生命律动与心灵本相。

海明的诗作,是植根于现实人生的。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琐琐碎碎,皆可入诗。常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事物,比如落叶、飞鸟、细雨、自己的心跳、亲人的眼神、邻人的歌声、楼上的脚步等,皆能进入他的视野。他以诗之眼观物,见人所未见;以诗之情构思,想人所未想;以诗之语运笔,写人所未写。把握当下的时时刻刻,但又将过往的记忆、未来的畅想汇拢在当下的生命中,构成了诗意的交响。不过他的诗不是对生活的简单、机械的模仿、记录和复制,而是进行了重组和再造,与现实生活拉开了距离,甚至产生了一种混搭、无厘头的效果,给人带来了陌生化的审美体验。

海明诗作的意蕴是多元的,风格是多样的,取向是多维的。在他的很多诗中,人、事、景、物等,很多时候并不存在于现实中,而是心灵和想象中的可能性的转换或物质性呈现:把不可能出现的,违背生活逻辑、日常秩序,甚至诡异的人、事、景、物并置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匪夷所思而又妙不可言、神奇瑰丽的风景画与人文图。抽象的造境,无中生有的想象,心灵情绪的外化,共同构成了他作品个性独具的诗美。

海明的诗,很多源于梦,因而具有梦的碎片化特征,与博尔赫斯、残雪的小说的风格有某种相似。在博尔赫斯式的叙事迷宫和残雪的诡异隐喻中穿越、腾挪,创造了梦幻的空间:情感、风景、人物在不同时空的跳跃、游走、交织和共处,形成了不同时间和空间凝结一体、人文张力浓缩的四维空间的独特景象。这是一种智性的梦幻式写作,有着一种智力上的自信,情感上的自我宣泄和心理上的自娱自乐。这既使我们产生一种猜谜、玩魔方一样的智力挑战的审美快感,同时也会因为诗中陌生的情景、快速的时空转换而带来阅读的障碍,所谓曲高和寡。

海明的诗,是存在论而非道德论的取向和架构,因而也更真实率性。是袒露无饰的,是内心的独白、自语,而非倾诉,更非表演与迎合。从而更符合抒情的伦理:是真诚对语的,而不是说教启蒙的;是平视平实的,而非自视甚高、居高临下的;是无善无恶、一半魔鬼一半天使的,而非除恶扬善、黑白分明的。没有虚情假意,没有无病呻吟,没有故弄玄虚,没有煽情作秀,有的是真性情、大智慧。

海明常常不把一些诗人以及他们的诗文放在眼里。可是有一天,当我推荐他看博尔赫斯的诗时,他却折服了,认为那种境界是他无法企及的。他说,自己的诗,只有小情绪,缺乏大情怀。骨子里的自信、自傲并没有使他失去自知之明,他心存对智者、大师的敬畏和敬仰。过于顾影自怜、爱惜自己的羽毛,虽然避免了逐物迷己的误区,同时是不是也会局限了自己的视野、情怀和格局呢?过多地关注自我、小我,缺失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这是我对海明诗歌创作的担忧,也是海明在以后的写作中应该正视、自省和反思的。

在如此浮躁而功利的时代,我们常常困惑和质疑的是,诗歌究竟有什么用?

对海明而言,诗是用来抚慰自己的灵魂的,是给自己的心灵挠痒痒的,是自娱自乐、自我消费的。有一天他忽有所悟,说在自己的诗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样子,如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像。他还说,写诗不是为了发表,在享受写诗的同时,也分享给好友,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对此我深有体会,同时我还是他诗歌的受益者。我与海明在年青时就有很深的交往。可是后来大概因为忙于工作和生活,渐渐少了来往。但最近两年,以海明的诗歌为介,我们又恢复了早年的友谊。

友情失而复得,感情贴近,心灵相通,惺惺相惜。这也是诗歌的力量,诗歌的作用,诗歌的神奇。更重要的是,正如海明所言,他在自己的诗歌里看见了自己:人活着,让自己变成了一本书,变成了一首诗。

海明,你我如今还能够有诗有梦,岂不快哉!

作者系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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