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1日

第B02版:

兵王杨恩起

“打雪马里,我们缴了英国人三十多辆坦克。”

在铁原的前方丘陵地带,一支临危受命的中国军队死死挡住了“联合国军”的去路,掩护主力重建战线。这一挡,就把箭在弦上的美军挡了整整十三天。

老战士回忆——“夜晚从铁原向前线看,半边天都是红的”,“每天听到敌方广播里‘联合国军在铁原以南遭遇共军顽强阻击’的声音”。

这一仗打完,铁原阻击战的威名震动了世界。直到今天,美军的军史中依然羞于提起此战,却在军事研究中对这一战反复研讨,试图找出中国军人是靠什么能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死守整整两个星期的。

老杨,就是这样一位亲身经历了铁原阻击战的志愿军老兵,当时他所在的部队是63军189师566团1营,参加了整个五次战役。我们带着上面的疑惑采访了他,试图找出当时战场的真相。

令人意料不到的是,话题却是老杨的老伴打开的,而且与那场战争毫无关系。

“跟他见面的事儿就别提了。”老杨的老伴说起当年的事,直摇手,“他戴个大帽子,那么大,低着头连脸都盖住了,也不会说个话。好容易看见了脸,我说,你怎么这么黑啊?他说,在朝鲜冻的,冻的……这人的脸能冻成黑的吗?那是天生长的吧?”

老杨对老伴的说法不能认同,他回忆自己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武装带,大马靴,威风得很,帽子大没办法,当时军官的帽子都是大盖儿帽。

两个人还是成了,从远了说,老杨当时是“最可爱的人”,从近了说,老伴的舅舅就是老杨他们师的教导队长,对这个命硬的汉子喜欢得不得了。

这位舅舅也是朝鲜战场上的一个奇人,部队出动,左边裤兜里一瓶酒,右边裤兜里一块包好的熟肉,还带一本《三国演义》。

我大约有点支持老杨的看法,因为两个人的结婚照上,老杨的脸一点也不黑,老爷子当年还略带文气。

老杨入朝的时候,所在的连是志愿军189师的尖刀连,所在排是尖刀连里的尖刀排,个顶个的精兵,全排清一色的苏联造波波沙冲锋枪,每人400发子弹。

“打完五次战役,我们连是大功连,表彰大会,就去了我一个。全连185个人,还剩下17个,能走得动的,就剩下我一个了……”

战史记载,临津江五次战役时是“联合国军”重点防御阵线,沿江30里设置坚固防御工事,设防的英军29旅和比利时营共有4个远射炮群和92辆自行榴弹炮。由于志愿军动作迅速,战术突然,从英军认为需要架桥的地点徒涉过江,猝不及防的英军大乱,主力在奔逃中被分别截击于土桥厂、雪马里等地,各自为战,遭到极大损失。

“我们连是打的雪马里,把他外围的部队一打,街里就乱了,冲进去抓了几十个英国俘虏,有男有女,原来这是他的后方机关所在地。一片空场上停着30多辆坦克,英国人连炸都来不及,全让我们给缴获了。可是不会开,正在这时候过来四野的一个汽车团。太好了,让他们帮着开吧,就这样把30多辆坦克给拉回来了。”

根据有关军史专家考证,这“30多辆坦克”,包括坦克,应该也包括履带式装甲车,因为按照英军的统计,当时在雪马里损失的坦克并没有那样多。志愿军一个团只有一个装甲连,所装备的无非装甲汽车而已,“没见过世面”的中国兵这回算是发了洋财。

无论如何,傅崇碧军长对这批“洋财”显然是很满意的,还专门攀上其中一辆坦克照了张像。

据说当时摄影干事曾经问军长是站在坦克旁边照,还是站在坦克前面照,傅军长说——都不,我骑着它照。

“雪马里的英国兵乱是乱,都是胡子兵,能打,枪法好得很。好多我们的战友就是让他们的狙击手打死的,直接打在这里(指自己的额头正中)。我们连长李敢胸口中了一枪,打下雪马里弹药缴获了一批,粮食和医药没有,没有药他疼得受不了。这个人性子暴烈,布置好让副连长指挥,他对通信员说,你出去。通信员出去,他就在隐蔽部里拉了手榴弹……”

“过了临津江,脚都冻得没知觉了,司务长好心,给大家烧了热水烫脚,这下子好,第二天没一个人能穿上鞋了,都冻伤了,不能用热水。”

“可是任务在那儿呢,不能让英军29旅跑了,穿不上鞋,拿布条把脚裹上,接着往前跑,敌人看见了,说我们是叫花子部队……”

“后来他们一听‘叫花子部队来了’,掉头就跑,打都不用打。”

“抓住俘虏一问,说怕穿胶鞋的(当时志愿军穿解放鞋,就是胶鞋,朝鲜人民军穿皮靴),更怕中国叫花子兵,不穿鞋穿裹脚布的。”

战史记载,这一仗,英军两次大战的英雄部队格洛斯特双徽营全军覆没。这个营此后曾经依靠包围圈外的后勤部队重建,但最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英国陆军裁军的浪潮中。这对一支王牌部队来说似乎很不正常,但知道这个消息,军事专家们却很能理解——这支部队的魂已经在雪马里打没了。

我们的话题转向阻击作战,老杨对五次战役中每一次的阻击战,记忆都如同昨天一样清晰,可以感到,这些战斗如同刀斧一样铭刻在老人的心中。

比如,小理山阻击战。

“英国人枪法好,打的人抬不起头。来个坦克上不来,远远的打了一炮,正打在我下边机枪阵地上,6个机枪兵,当场阵亡了3个……它就打了一炮……

我们那个副班长光了膀子,一个一个地甩手榴弹,我按他——趴下,趴下。他冲着我们喊——我死不了你们就都死不了!接着扔。一下子大伙儿的心就定下来了。

副班长是前额中弹的,后半个头都没了……班长,我正压子弹的时候一低头,一个子弹从头上过去,他正在我后面,打在颈部大动脉上,当时人就不行了……”

这一仗,老杨班里一位营口老乡阵亡在阵地上。阵亡前,他还在和老杨说——小杨子,咱们许个愿,这次要能活着回去,我们杀猪给全村人吃!老杨说,我不跟你许愿,我没那么多的钱。

许愿的老乡没能走下阵地,老杨却是阻击部队中撤下来的仅有的6个人之一。

比如反攻种子山。

“美国兵和加拿大兵(加拿大25旅)被打乱了套,跑反了冲我们来了,还有人喊中国话,袁子兰(代理连长)还在喊——对面是不是3连的?我一把按下他,什么他娘3连的?那么大的鼻子。一梭子35发子弹就打过去了……”

老杨说他打过五个国家的兵。

老杨说在东北一听说美国要借朝鲜作跳板来侵略咱们,当兵的都红了眼,要打,要打!

那一瞬间,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情景,恍如电影。

那一仗之前,苏联和美国喝回咖啡,就能决定外蒙独立。

那一仗以后,没有一个国家敢再进中国来侵占我们哪怕一个县城。

都知道中国人不好惹了啊。

采访老杨,我觉得自己是被震动了。

老杨老实人,另一个老战友插话,打仗老实,阵地上死剩他一个,你不让他撤他也不撤。干活老实,部队干了20多年,什么错都没出过,评功说几等就几等,让转业就转业,让去哪儿就去哪儿。在东北又干了17年,最后别人离休他退休,厂子不景气,退了啥都不管。要老部队不管,老杨闹不好连个窝都没有,现在也没北京户口……老实,不给组织添麻烦……

后面说的,我没听清。

抗美援朝,于中国而言,是打出了七十年的和平。

2020-11-11 1 1 淮北日报 content_59740.html 1 3 兵王杨恩起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