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超

相山脚下，有园曰盎趣园。

盎，古称之为盆，口小腹大，做盛物之用。喻之以园，赋之以趣，有古拙之味。

园虽小，却精致。方寸之间，有章法无章法，别有洞天。像古代官宦家的后花园，闹中有静。步入其中，南边是绿，北边是绿，东边是绿，西边是绿，触目皆绿。人在树下，不亦乐乎，不亦绿乎？

园中建有两园。一曰牡丹园，一曰月季园。两园毗立，各拥春色，各美其美，相得益彰。至春，牡丹魏紫姚红，千朵万朵，游人熙来攘往，竞相观看；月季一树一树，红红白白，随风而动，开了谢，谢了开。我见此花多妩媚，但此花见我却不一定如是。我来，花开；我不来，花还开。然，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尤今春大疫，园门紧锁，可惜了姹紫嫣红，两园春色。

两园之外，植以松、梅、兰、竹、桂、槐、木槿、合欢、石榴等树，蓊蓊郁郁，遮阴无数。日则有日，夜则有月，夜又有星。仰头观之，三者之中，日最明，月次之，星又次之。故引得行人多与此地驻足留恋，或锻炼，或休憩，或徘徊，或沉思，或私语，或高歌，或吟诵，或吹笛，或抚琴，或听风，或观月，或悲，或喜，不一而足。清明谷雨，鹧鸪声声，断人心肠；夏日炎暑，鸣蝉满树，心境幽深；秋分白露，一地月光，四面秋声；立冬小雪，万物萧瑟，一派寂寥。四时之替，与此为盛。人于此，省却了无数山水。

园辟鱼池，日注活水，有鱼百头，怡然自得，其乐融融。然，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鱼非人，又焉知人之乐也。庄子之问，虽已千年，每思忖之，哑然一笑。池边有一廊，有藤攀之，虬根须髯，有古朴之气。藤之左侧有芭蕉数丛，叶大如扇，碧绿如玉，其脉若梳。芭蕉天生一种恬淡虚无之境味，晦暗如唐人诗文集子。雨打芭蕉深闭门，芭蕉题字，其雅不请自来。藤之左侧有桂树两株，其叶常绿。秋时开花，或深黄，或淡黄。每遇微风，浓香扑鼻，人皆爱之。王维诗云：人闲桂花落。其实，人不闲，桂花亦落。

我之所居，与盎趣园，一路之隔。有事无事，总要到这里走走，晨来夕往，春夏秋冬，从未停辍。斯园，斯亭，斯树，斯石，斯花，斯草，斯虫，斯鸟，斯风，斯雨，于我心里，一一生出许多趣味来。

人感时而动，物应运而生。它们自来处来，往去处去，各得其所，俱得其终。人亦从万物生长中，得其乐，乐在其中；得其妙，妙不可言；得其气，气定神闲；得其趣，趣味无穷。其乐其妙其气其趣，存于心，仍不能尽情表达之，于是乎，或寓之于茶，或寄之于酒，或诉诸于诗，或形诸于文，撷园林亭台之意气，除身上之恶浊之气。

今晚，盎趣园内，乌鹊归栖，松影摇动。我独坐于石上，听万籁之声，偶有寺钟敲响，悠远苍凉，如白露寒霜。

此时，天地澄澈，心净如洗，一片清凉。

庚子年九月初秋夜，盎趣园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