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市第二中学小记者　任梓诚

今天是晴天，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艳阳了。倚在窗前闭上了眼，仍有一片橙红扑面，竟忽然想到他。

每到放学，在学校车站后的面包店总能看见阿俊，见他常拿他母亲的手机，坐在店前窄小的木头门廊上玩一小会儿。随后又总会第一个眺望见很远处泛着绿光的公交车，急吼吼地冲向车站。很长时间未见，还好吗？光阴，对你可还仁慈？

至今，阿俊深深刻在我脑海里，可他并不特别啊，我常常这样想。

真的，在阿俊身上所汇聚的，全都是最普通的沙硕了。

现在忆及他的面容，如往日阳光一样灿然。他的脸庞恰似严冬的东北峻岭上生的小巧冻梨，那样一个惟妙惟肖的逐渐伸展开的弧线，深色的皮肤倒显得朴实。他黑灰色的短发均匀地淋在脑袋上，是那种不见一丝光的沉默的黑。眼睛也是小的很，有人背后笑他，说他眼中所见，都是被压扁的世界！阿俊的嘴唇始终都是厚厚的，何曾不是那样玲珑呢？他唇角偶尔会扒拉着些白黄色的痕迹，像是泪痕，在晴天下也更显得闪烁。

他个子并不高，走起路来，从都是慢悠悠的，自始自终的有着不变的步伐，真想拿一把标尺，算算他怎样做到每一刻的毫厘不差呢？

跳绳亦是如此。别人大都鼓着腮帮子，顶着汗水，或梭子般地摇摆跳跃着，可阿俊绝不会。一分钟下来，竟跳不过二三十个，遂又频频掉泪，我总是离得远远的，可仍会有同学跑来偷偷告诉我，貌似只有我才能做他的救星。可那时只会说声“你没事吧”的男孩，我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是聚是散，面对所有人模糊的背影，于阿俊，永远那么踌躇不前，一直盼望有对方独有的阳光照进来，可我们相隔的哪是一层玻璃纸的厚度呢？

小学时，我的成绩不算烂，而他，是经常被老师忘记的那一列中的，放学后的聊天中，我们从来都刻意避开“学习”，所聊的，大都只是些胡说假想或明知故问的讨论明天上什么课。看着他那么开心，我竟也会见异思迁地笑。

渐渐地，无数的光影和喧哗在我周围萦绕，聊天声、吆喝声以及断断续续的磨刀声像是回到了曾经，刹那便思绪万千。

记得那时课间，阳光会普照整个校园。孩子们又要打打闹闹地沉浸在这漫长又极短的几分钟了。

一些男生手里卷着几本书绕着学校能疯跑上好几十来圈。有时还分什么“红队”和“蓝队”，藏于树后，俯于碑前。

多数女孩子经常在学校的长椅前来回渡去，亦是捧着几本小说，就能不知疲倦地热火朝天地讨论到傍晚。又有的却哪是女生样儿 ，甚至爬到学校奇形怪状的雕塑上，她们真是“身手矫健”。双脚猛地一蹬，单手一扒，一跃而起，便能轻松站在一两米高的石头上……到头来，总被值班的老师一顿训斥。

阿俊胆子小哇，上课时动都不敢动一下，下课了还好一些。

他可不敢今天爬东墙，明天攀西墙的。以至于想到他的第一个画面，总是低着头不停地抠手的场景，不觉得便心生厌倦。

也许有时只是和我玩一种扔弹力球的游戏（那时弹力球很流行，在学校门口的文具摊都能买到，小巧玲珑的，轻轻往地上一拍，便能弹起一两米高）。我至今还记得他手里那个棒球大小的弹力球，红红的，透着银边。他轻轻扔过来，小球像翠鸟捕食一样冲向我，我顺势拍过去，我们就这样玩得不亦乐乎，仿佛这人间真正的快乐都化为乌有。

是啊，那时的时光是伴着生命中的笑不断旋转的，我们会在梧桐树筛下的层层光影中一同走过。然而像浮云般的看似永恒，到头来却依旧是独属于我们的不知所措。

有时却觉得他挺可怜的。生活中的每一坎坷都如利刃刺入。

他父母都是电厂的，年纪大了好几番。后来知道他爸右手被机器扎断了，永远只能蜷缩着，他妈每天都来接他放学，但从不叫嚷地挤在校门口的人海里——她总是在学校下面的一块宣传牌前伫立，她是不是会带几颗糖果给阿俊，那是阿俊便会欣喜地把糖塞给我一些。以后，我再见他母亲，总要对她笑一笑，说一句“阿俊走在后面。”或是“他今天值日，您等一会哈！”

操场后长满苔藓的矮墙是阿俊同学爱待的地方，六年以来，也终不过是扔扔球，走走路。仅剩一小口水的瓶子仍攥在手中，气急败坏也埋于心底，只喝一种牌子牛奶的固执，看到树下倚闲的老人就心生怜悯。

这即是他。

弹指间，在这夏至的灿阳下已怔住许久，心中变得高邈起来了。南风拂面，如风铃摇曳，对他的回忆甚是欢喜。

很久以前，他说话的声音小极了，尤其是如万根钢针卡在嗓眼呼不出气来。后来，一位新老师来了，总故意叫他起来念书。

起先，他依旧如往日一般，红着脸，含着泪，鼓着腮帮子，还不时地皱眉。然而老师却从不说什么，也全不顾周围那些人嫌弃的眼神，只是靠在黑板前望窗外的柏松，望他，眼前流着一缕朗润与信任。终是耐心等待，等待一日一时他忽然震惊四方的嘹亮读书声。时光漫长却飞逝，竟换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以后，他依旧从不举手发言，可每次读书时，鼓足劲儿的尽显风采，完毕后又总会迎来掌声。再也找不出班里有什么时候比那时还安静。看阿俊稚拙又尽全力面容，双眸总瞪得老大，及四五年来从未闻过的厚重声音，只听那一行行文字被小心地读起，费了好大力一样的专心。还有，那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荒谬声调中却响亮无比。在我少年的懵懂中竟欣欣然地独自兴奋开来。

此刻的他们，都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一场场绵绵的春雨换来的终生绚丽。

很久以后，我偶然在杂志上看过一篇小文，上面说：老师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如星星，照亮大地，也照亮谁人的心……

阿俊应该感谢，遇见一位可以改变自己的人；老师也要庆幸，碰到一个值得留念的男孩。

……

曾经阿俊是个平凡人，那未来也会是，至少我希望他是。我们真的都离英雄很远，却无意间总在做自己世界里的侠客。这人间的天空很晴朗吧？因为有一片暖阳独属于少年的我们……

毕业后，别了半年多，前些日子竟偶然见了阿俊。蓦然回首，我突然想哭，他依旧像从前那样，慢悠悠的，可爱的，滞笨的，胆小的……也依旧爱笑、爱玩，只不过不同往日的活泼了。

这便如路，在起点，终有一群人一起前进，我们在这一程中纷纷道别，不知不觉散了这宴席。到头来，孤零零的一人总会在或高或低的山峦上遥望走过的路。光阴的故事又涌上心头。

如此，让这人间赠我阳光般的温暖如同往日千万个瞬间，更是对未来峥嵘岁月的宣言。

愿归来时，仍为少年。

今天是个晴天。终于睁开了眼睛，伸出手，在阳光下透出一丝温柔。他的故事也就在这光芒中缓缓流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