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亮

我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初期，是成长、生活在改革开放中的一代人。虽然没有体验过抗战的艰辛，也没有经历困难时期的饥饿考验，但生活条件的变化所带来的对比感还是十分鲜明的，这种对比感使自己对好多东西的体验再也找不到过去的那种感觉，只能在心中回味，使我深切体会到了今天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让我倍加珍惜和满足。

有一天，坐在沙发上，看着五岁大的外甥聚精会神地吃着麦当劳甜筒，小嘴已经开始发红，融化的冰淇淋混合着他那不自觉流下的口水，挂在嘴角慢慢地淌下来，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伸出忙乱的小舌头匆匆收拾一下嘴边的狼藉。我忍不住叫他几声：“乐乐，塞张纸巾在领口，别滴在衣服上。”“嗯嗯。”在敷衍回应之余，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口中的美食。

我想，这是他最开心的几件事之一吧！除了玩耍的天性，富裕的生活已使小外甥对物质生活的需要产生了麻木。新衣服、新鞋子、新玩具、新鲜水果、生猛海鲜……都不会激起他很高的兴致。

就在外甥这么大时，让我产生如此兴致的却是两小块在火炉上烤的肥肉。那还是1976年冬天，在老家百善镇张庄村小学校，午饭后到上课前是相对闲散的，大家都会围在炉子周围度过这一段时光。冬天的炉子周围人气很旺，不但是为了取暖，还有其他重要的内容，就是从家中拿来东西在炉子上烤着吃，多数情况下是红薯、土豆、蒜头或是花生，个别时候还有泡过的“人造肉”—— 一种类似腐竹的干豆腐制品，在炖肉汤里浸泡多日。这种烤东西吃的目的很大程度上不在于“吃饱”，而在于“闻香”。

那时的小学是建在我们村北一个叫“后街”的地方，当时一年级和二年级、三年级是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七八岁、十来岁的年龄正值长身体，加上生活的贫困，大家对吃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偏爱。

拿来东西烤的同学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神气，而其他同学眼中那种羡慕的眼神也会不自觉地漂移在炉子周围，隐藏都隐藏不了。谁有好吃的 谁就有“地位”，因为没有哪个孩子能经得住“好吃的”诱惑，何况是一日三餐外的零食，什么大小、强弱、威严、面子，在“好吃的”面前都不值一提。

一天课下，三年级的一位男生，不知施了什么手段弄来两小块五花肉，薄薄的，色泽油亮，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剥猪皮时割下来的“下脚料”，也不大，放到炉子上一烤，比一个土豆片也大不到哪里去，但这足以让三个年级的男生为之震撼和神魂颠倒。“肉”这个字在多年前，是能叫不少人流出口水的名词。在一片欢呼声中，炉子周围的同学纷纷给拿肉的男生让出了通道，仿佛夹道欢迎一个大人物似的。还有的同学急忙将炉盖上收拾干净，并鼓足腮帮使劲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嗞—”，肉片放上去的那一刻，是让所有在场的同学印象最深刻的。随着不断的“嗞嗞”声，五花肉片便紧贴在了炉盖上，几滴热油顺着纹路慢慢滑下，一股带着焦煳、沁人心脾的香气，钻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的鼻孔，窜入肺中，渗入全身的神经，牵心荡肚、动肠搅胃。肉片的颜色也由下而上，由外而内变得透明起来，下面和周围薄的地方在炉火的烘烤下变得枯黄。“煳啦、煳啦 ，翻一翻”、“快、快挪到炉边，用小火烤”，周围还不时有焦急的指点声，恨不得能亲自上手。当时，在场的每个同学都是紧张的，视觉、味觉、嗅觉甚至是听觉，在那一刻都被高度集中到了两片肉上。许多人嘴里充满了口水，说话前不由自主做一下吞咽的动作。当时，我心里想，“如果能让我吃一点，让我干什么都成”。伴随着“嗞嗞”的声音，油珠从肥肉片中渗出、挥发、升华、碳化，最后在炉盖上留下了点点焦痕，整个过程飘出来的肉皮烧烤时所发出的独特香味，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我觉得，那“嗞嗞”冒油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那时那刻从炉子上飘出的那股带着焦煳味道的香味是世界上最令人心怡神往的味道了。

也许，正是由于那个物资极其匮乏年代太缺少吃肉的经历，肉香的印象才会如此刻骨铭心。而今，站在新时代的坐标点上回望，祖国铿锵前行七十年，中国人餐桌上的变化与国家的进步相同步，可谓翻天覆地。从勒紧裤腰带到凭票购买，从空空的菜篮子、米袋子到“天天过年”，再从追求精细粮食到粗细粮搭配，老百姓正由吃得饱、吃得好向吃得更安全、更营养迈进，吃饱已降为人生的较低追求。虽然每天饭菜中都少不了肉，但再也吃不出当年的感觉。

我常想，人内心的快乐感觉是否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而逐渐麻木和迟钝？记得大集体时，每年剥花生种的时候，总会趁着大人看不见时偷偷塞一个花生到嘴里，半天都舍不得咽下；小时候的一双新球鞋足以让我兴奋整个秋季；初中时为了能骑上姐姐的自行车，用一星期的擦车劳动来换也在所不惜。

现在，这种由物质生活所带来的快乐感觉已经淡化、只有儿时的点滴记忆还铭记犹新，不时拿出来回味。

“舅舅，给我拿湿巾，擦嘴。”外甥的招呼声猛然把我从遥远的回忆里拉回来。瞅着外甥的小嘴贪婪地舔舐着冰淇淋，我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容中，岁月静美，光阴继续。此刻，我从一个家庭的细胞深处，分明感受到了一个国家清晰的历史脉络。

“行百里者半九十”，随着改革开放步伐不断向前，中国经济发展必将在新时代写下新篇章，让近14亿中华儿女拥有更强的获得感。

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