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波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难得有这么一个节日，静下心来去感叹缤纷的落叶，去倾听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让躯体和灵魂来一次真诚相拥。日子和情感在往复中沉淀成传统，在当下里捧呈着鲜活与灵动。

重阳节，与除、清、盂三节并为中国传统中的四大祭祖节日，感恩又是祭祖中的最初且宏大的主题。“农事备收，举五种之要。藏帝籍之收于神仓，祗敬必饬。” 早在先秦时期，秋高气爽、菊黄蟹肥之时，也正是金秋丰顷的时候，人们便以祭飨的形式感念祖先的恩德。一姓始祖，看中了一方自然环境，定居下来且繁衍生息，于是乡规里有了包容的胸襟，民俗里有了诚挚张开的双臂，族训里传承着温文儒雅、质朴正直的品格，家风里光大着崇德尚勤、廉洁礼让的风尚。自然资源、自然环境不断地优化，其支撑下的人类文明才延续了下来，几千年来人类社会血脉里一直流淌着感恩的因子，是因为人是以情感立身的高级动物。回望家乡淮北，我深切地意识到：有了相山之上越来越浓的绿意，有了濉河之中越来越清的碧水，才有了广场之上曼妙的舞姿和男女老幼脸上开心的笑容。在我看来，感恩就是一个归家的路，这条路胜过任何意义上的“诗和远方”。

重阳里有登高的习俗，古时的登高是一种避灾祈福的活动，今日的登高更多的是思亲念友的至情寄怀。“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王维发自心底的一句感叹，将一份思亲之情升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卢照邻的思乡之愁，让人读来不禁潸然落泪。登高凝望里，有远去的明快岁月，有楚楚动人的青春韶华，有失意的错过，有温暖的名字……思念，是人性中的一种自然生态，在深色眸子下散发着极具诱惑力的芳香，给一直圈养的心灵开一道门，让它在爱的时空里恣意狂奔。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便会独自在家的附近寻一高处，遥望远方，和隔世的父母深情地“对话”。父亲的大公无私和母亲的任劳任怨是我人生之中的两束烛光，微弱但足以让我看清行走的方向。

夏冬交接的时间界标秋季，是一年收获的黄金季节，也是草木凋零的时日，期间的重阳佳节，更是寓意深远，人们对它历来有着特殊的感情。“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水把秋景包容在自己的怀抱里，杜牧将自己融入到携壶上山的队伍里，这是一种多么通达的生活姿态。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孤眠独寝、夜半相思，李清照肌肤之感的“凉意”，一直渗透到了心里。“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卢挚在冷冷清清的景象里的凝重愁思，让人感同身受。读书，给了我一个作为旁观者来审视和接纳这个世界的机会，唐诗宋词中的咏秋文字，凉意中透着温暖，犹如洒落在甬道幽径上的稀疏树荫，犹如村头少女面颊上的那抹深红，犹如农家汉子浓眉之上时隐时现的一道细小的皱纹，这样平静的感伤也就变成了领悟，寻觅的渴望也就变成了幸福。我想，懂得接受也是人性之中的一束光芒，无论是赞秋还是悲秋，都是为迎接冬天做出的一种有心准备吧。

晋代文人陶渊明在《九日闲居》序文中说：“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在寒霜将降、百花凋谢之际，唯菊花傲霜怒放，像一枚枚阳光里的贝壳，以灼灼亮光迎向世人。重阳日，历来就有赏菊的风俗，时至今日赏菊赋诗已成为一种时尚。菊花，那由内而外散发的蓬勃气息，纯洁而又明艳，让走近它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对生命的敬意，也向人们指示了一条澄明敞亮的道路。我常把赏菊的过程当作一次自我观照的过程，努力从菊身上看出自己本来的样子，从而得到更大更多向上的力量。所有的菊花都是由一棵不起眼的小苗长到一定的程度才自由绽放的，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美好是需要等待的。

《西京杂记》中有“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的记述。相传，受古代道士采药服食追求长生的影响，自汉时起就有了重阳节求寿的习俗，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当代诗人陈志岁有《与杨府山涂村众老人宴会代祝词》：“ 重九江村午宴开，奉觞祝寿菊花醅。明年更比今年健，共把青春倒挽回”，铺叙了重阳节宴会、饮菊花酒、祝寿祈健等的活动场景。

“九九”的谐音是“久久”，渐渐地人们便在这个极具祝福寓意的节日里，开展尊老、敬老、爱老、助老的活动，1989年国家政府将它定为“老人节”“敬老节”。妻子加入了一个爱心组织，我也时常随着她到一些敬老院，带去一些水果和其他吃食，陪老人们做一些娱乐和健体活动。“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最让我揪心的一句话。是啊，别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意识到我们对生养我们的父母所做的太少太少，无论是行动上还是言语中，大胆地表达出我们对父母的爱吧，让我们投向父母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只手，都带着日常阳光的温暖属性，让亲人们在变老的路上越走越舒坦。

人类的诗意愿景，都可以映射到重阳的每一个细节中。在我的眼里，还没有哪一个节日能像重阳节这样，用一只魔力的大手从人世间拿走伤痛和不快，用一个诱惑的眼神从人类情感的深处牵出笑声与歌声，用自己的简单和纯粹在我们的心坎上描绘着美好和幸福。重阳，一个让人享受秋意和踏实做梦的自由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