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4月15日
第A08版:

与草为伍

姚中华

确切地说,我认识田边的青草,比认识地里的庄稼还要早。

儿时,田边地头是戏耍的天堂,脚下踩的,眼里看的、手中玩的,几乎全是草儿。累了,趴在青草上休息,青草如同母亲精心缝洗的柔软被褥;困了,躺在青草之上,伴着草儿的清香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馋了,拔一根青草,在嘴里砸吧咀嚼,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田边地头的青草,织就了我童年温柔的襁褓。

庄稼地就在眼前,那是父母的作业本。一年四季,他们以锄当笔,在上面涂抹着不同的色彩,收获养家糊口的希望。或许是担心不谙世事孩童糟蹋,父母是轻易不让我们几个孩子下地的。因此,在很长的时间内,我分不清麦苗与秧苗的区别,看不出籼稻与粳稻叶脉的微妙变化。我们只能与青草为伍,与青草为伴。冬去春来,青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草色嬗变,见证了我们一天天成长。

田边长大的孩子,过了撒娇偷懒的年龄,就要帮衬家里干活,最适宜的事便是放牛割草。因此,识别青草成了我们儿时必过头一关。慢慢地,我识别了绿叶的铁杆青,粗叶的猪儿菜、细长苇叶草,当然,更多的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青草。它们默默在田边地头生长,也许它们压根就没有名字。

与草为伍,渐渐知晓了它们的习性。看似柔弱的青草,似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无论在田边、地头,还是在沟沟坎坎,总是割不尽,铲不完,烧不绝。

田地里土壤肥沃,墒情好,自然招惹青草的觊觎,伺机溜进地里,与庄稼的争抢地盘。如果说,庄稼苗是父母眼中呵护有加的乖宝宝,草就是无人管教的野孩子。只要它们在地里一露头,便被整天在地里逡巡的父母毫不留情锄去。也许是有太强大的生命力,它们总是在父母眼皮底下捉迷藏,这边铲除掉,那边又长起来。还有那些田边被割得寸茬不留的青草,一场春雨之后,又会争先恐后冒出细嫩的枝芽,一丛丛、一簇簇,三两天就会葳蕤一片。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就会有青草纤细倔强的身影,只要有阳光的地方,它们就会生机勃勃。

草,通常被庄稼人另眼相看,生活中却是不可或缺的。那年冬天,家中的老水牛瘦得皮包骨头,原来虎虎生风的四只蹄子走起路来居然摇摇晃晃。牛是农家人的劳力,是耕地、播种、收割不可缺少的帮手。春天一到,父亲就吩咐我,赶紧牵着它去田边吃草。一场春雨过后,田边地头各种各样的青草齐刷刷从泥土中钻出来,牛来到这里,如同赴一场盛宴,吃得连头都不愿抬,每次都把肚子撑得像倒扣一口锅。我们叫不出那些杂草的名字,但我们闭上眼睛都能说出它们叶片的形状,熟悉它们开出的每一支花朵的色彩和芳香。我不担心杂草会被牛吃完,因为尽管头一天被牛吃得跟剃头似的,第二天,它们又会生长出来。一个春天,老水牛的身体渐渐变得膘肥体壮,等到耕地时,如同出征的健将,劲头十足奔向田野。

鲜嫩的青草不仅是牛的最爱,也是猪羊的饲料来源。那时,家中饲养了两头肥猪,喂的一半是糠糙,一半是青草。与牛不同,猪吃的青草比较挑剔,专捡有浆汁的嫩草吃。有一种叫猪娃菜的青草是它们的最爱。每到春天,猪娃菜沿着油菜地的沟垄,一个劲地与油菜苗争夺地盘,它们便是我和村中一群小伙伴打猪草首选的对象。从学校放学之后,我们便拿着镰刀,挎起竹篮,一头扎进地里,如同完成一道特殊的家庭作业。我们常常一边打猪草,一边嬉笑打闹,比谁打得多,谁打的嫩,谁打的草质好。打完一篮猪草,男孩子开始打斗游戏,女孩子围在一旁起哄看热闹,高兴的时候,也有人唱起刚学的歌,一曲《打猪草》飘荡在田野里,演绎着童年无尽的欢乐。

有一年闹春荒,家中不仅缺粮,平时烧火做饭的稻草也紧缺。为了解决烧火做饭难题,只能打青草的主意,把它们割回来晒干充当燃料。我和弟弟每天天不亮便挑着箩筐去割草,由于家家户户都缺烧的,一时间,田边地头、沟沟坎坎旁的青草几乎都被割尽了,如果遇到一片没有被割的青草,如同发现宝物一样兴奋。有时割不到,挑着空空的箩筐回家,沮丧的心情比晒干的青草还要蔫。看着空空荡荡的田边地头,真想那些平时铺天盖地的青草一下子冒出来,长满乡村和田边地头每一个角落。后来找不到高一些的青草,就去挖一种叫巴根草的杂草。这种草特别矮小,紧贴着地面生长,割起来特别费力。割回来的草,还没有晒枯,就被填到锅堂里。好多年过去了,我还在痴痴地想,那一年,如果没有那些青草,真不知道怎样度过纷乱苦涩的日子。

如今,青草依然年复一年在家乡田边地头田头无声无息地生长,只是人们再也不需要靠它们去喂牛喂猪,更不需要靠它生火做饭做燃料。只是,每当看到它们,我的心中还是油然而生一种敬意,这些天地间生生不息的精灵,靠着一粒籽、一根茎、甚至一片叶子,任凭风吹雨打,生生不息,以一种不屈的精神,诠释一种生命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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